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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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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蝶变》连载

第二十九章 雾锁山路遇险情 情系山乡定终身

1974年初春的一天,女知青李玉芳与李卫红,在龙头沟门生产大队走街串巷,宣传卫生常识,动员儿童上学。她们在从东山梁返回西山梁的途中,突然大雾弥漫,二人一时失去了方向感。山路上,李玉芳那背着军绿色帆布挎包的瘦小身影穿过雾色,正艰难地向山上攀爬。山风卷着细碎的沙土拍打在李玉芳的脸上,她眯起眼睛,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玉芳,再坚持一下,前面就到西山梁了!”走在前面的李卫红回头喊道,她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李玉芳点点头,紧了紧肩上已经磨得发白的挎包带。包里装着《赤脚医生手册》和几样简单的医疗器械,这是她全部的家当。脚下的布鞋已经沾满了黄泥,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俩终于走上了西山梁,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几十栋低矮的土坯房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坳里,袅袅炊烟从茅草屋顶升起,与远处层峦叠嶂的燕山山脉融为一体。打谷场旁的老槐树下,几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半大姑娘正在逮蝴蝶,看到她们走了过来,立刻停止了动作,面带笑容地张望,小声地嘟囔,“瞧见了没有,那两个长得俊俏的知青,据说一个是人民教师,一个是赤脚医生!可是,她们究竟有多大本领,谁也弄不清,到目前为止,他们在咱们龙头沟门,还没有搞出一点动静。”

“方才的晨雾来得很突兀,让我们两个都迷了路,幸亏这会儿风吹雾散,我们才没有丢人现眼。”李卫红长舒了一口气,她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了背上。但是,她俩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终于迈进了梁家的院子。

“嗨,这几畦子青菜好像一夜之间长高了不少。”站在院子里自言自语的梁满仓,看见李玉芳与李卫红走了进来,冲着北屋高喊:“凤琴——李医生和李老师回来了!还不赶快给她俩去热饭!”

梁风琴风风火火地走出屋门,关切地问道:“你俩怎么才回来呀,恐怕又是迷路了吧?”

“嗯 ,我们的方向感太差了,一遇上大雾天就傻眼。一会儿我们自己去热饭,别再麻烦你了。”李玉芳边说边走进西厢房,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小木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听诊器、温度计和一些常用药品。她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样工具,这是她作为赤脚医生的全部装备。

“玉芳,你这药箱真精致。”李卫红坐在炕沿上,一边梳头发一边说,“我明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听说那里只有二十几个学生,连个像样的黑板都没有。”

李玉芳正要回答,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吉普车的轰鸣声。梁凤琴像只小鹿一样跳起来,撒欢般地叫喊:“是我哥回来了!他在部队当兵,难得回家一趟!”

梁满仓夫妇听到动静急忙与梁凤琴一起跑到了院门口,李玉芳与李卫红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只见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停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车门打开,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军人利落地跳下车。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没戴帽子,浓密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爹!娘!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像山间的清泉一样哗哗地流淌。

当他的目光扫过李玉芳时,两人都愣了一下。李玉芳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而梁建国的眼睛则更加明亮起来。

“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从天津卫来的知青,这位李玉芳同志是赤脚医生,这位李卫红同志是人民教师。”梁满仓转过身来,有些骄傲地向她俩介地向绍道,“这是我的儿子梁建国,在承德军分区当汽车兵。”

梁建国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李玉芳的脸上。那一刻,梁家院子的大门前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连空气中飘散的菜花香都变得格外清晰。

李卫红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左右手指情不自禁地绞在了一起。

当晚,梁家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一盘炒鸡蛋,一盆野菜汤,还有难得一见的玉米面饼子。梁建国从车上拿来了一瓶山楂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一小杯。

“来来来,咱们一起举起杯来!先为这两位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干杯!”梁建国举起酒杯,说:“特别是这位赤脚医生同志,一定要喝的深一些,我们家可是赤脚医生世家,你和我们更有缘啊!”

李玉芳抿了一口,酸涩的味道让她皱起了眉头,但心里却感到暖暖的。她偷偷地抬起眼帘,羞怯的目光正好与梁建国含笑的目光相撞,她赶紧低下头去,两颊飞上了红云。

李卫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突然站起身来,面带不悦地说:“我有点头晕,先回屋休息了。”话毕便匆匆离席。

夜深了,李玉芳躺在炕上,听着身旁梁凤琴均匀的呼吸声和李卫红翻来覆去的动静,久久不能入睡。窗外,一轮明月挂在老槐树的枝头,洒下清冷的光辉。

第二天一早,李玉芳就开始了她的工作。梁凤琴带着她走遍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介绍这位“天津卫大城市来的知青医生”。大多数村民对这个瘦小的女知青持怀疑态度,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丫头片子能会看什么病?”七十多岁的王奶奶撇着嘴说,“我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还多哩!”

李玉芳并不气馁,她耐心地询问每个人的健康状况,在小本子上认真记录。当她发现王奶奶有严重的高血压时,立刻从药箱里取出自己带来的降压药。

“奶奶,这个药片每天吃一片,能帮您降血压,晚饭以后吃效果更好。”她轻声细语地说,“我过两天再来看您。”

王奶奶将信将疑地接过药片,嘟囔着:“城里来的人就是花样多……”

与此同时,李卫红也在龙头沟门小学开始了她的教学生涯。二十多个孩子挤在一间漏风的教室里,课桌板凳破旧不堪,一张用草纸板染墨自制的黑斑,课本缺页残页,但她很快用生动的讲课赢得了孩子们的喜爱。课间休息时,她常常站在教室的门口,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梁建国家的方向。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玉芳渐渐融入了这个小山村。她跟着梁凤琴学会了辨认山里的草药:开着黄色小花的连翘能清热解毒,长在阴湿处的车前草可以利尿……每天傍晚,她都会在梁家院子里支起小药碾,将采来的草药捣碎、晾晒。

梁建国经常借故回家,每次都会带回来一些部队配给的药品和营养品。他经常会“恰好”路过卫生室,给李玉芳送上一包白糖或是一罐奶粉。两个人在一起时总会有说不完的话,从医学知识到部队生活,再到各自对未来的憧憬,他们经常谈得忘记了时辰。

一个闷热的午后,李玉芳正在卫生室整理药材,梁建国突然匆匆跑过来:“玉芳——不好了——村小学的孩子们齐刷刷的都病了!赶快行动吧!”

李玉芳抓起药箱就往门外跑。当她赶到学校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把她惊呆了:教室里,十几个孩子蜷缩在简陋的课桌旁,有的捂着肚子呻吟,有的趴在桌上无力地哭泣。地上有几摊呕吐物和排泄物,空气中弥漫着酸臭的气味儿。

李卫红正在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们,她看见了李玉芳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向李玉芳介绍起孩子们的病情:“从早上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发病,都是腹痛、腹泻、高烧……”

李玉芳迅速检查了几个症状最严重的孩子,心里一沉:“是细菌性痢疾,会传染的!必须马上隔离治疗!”

“胡说八道!”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梁满仓带着几个村干部赶到现场,满眼怀疑地说:“孩子们就是吃坏了肚子,什么痢疾不痢疾的!”

李玉芳急得眼眶发红,高声争辩道:“梁支书,这真的是痢疾,不及时治疗会出人命的!”

“大城市的小姐和少爷羔子们都是娇生惯养,我们农村的孩子可都皮实得很!你一个城里来的黄毛丫头大惊小怪什么呀?”一个村民高声嚷道。

面对这些蛮不讲理的村民,李玉芳感到十分委屈。他不由得想起了来到龙头沟门大队后的点点滴滴,觉得自己在这里生活的很不容易。她曾因为在墙上贴了一张《芭蕾舞剧》画报,被一同下乡的老同学李卫红批评是“资产阶级情调”;她们误将种子用盐当成了腌菜用盐,导致半村人腹泻,弄得童叟不满、妇孺指责;村支书梁满仓家的瓜棚里被村里的小调皮偷摘了黄瓜,梁满仓的老婆误以为是他们偷了指桑骂槐地念叨了三天三夜。

但是渐渐地,她们与村民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助模式。她们教村民做葱花饼,村民教她们辨别毒蘑菇;她们帮助村民成立扫盲学习班,村民义务给她们送柴火蔬菜……

就在李玉芳思前想后进退维谷之时,梁建国走到梁满仓面前,为李玉芳打抱不平,说:“爹!玉芳是专业的医生,咱们应该相信她的判断!”

梁满仓脸色阴沉地看了儿子梁建国一眼,又看了看痛苦中的孩子们,终于妥协了:“那就按她说的去办吧。”

李玉芳立刻行动起来。她指挥村民将发病的孩子分别送回家中隔离,然后背上药篓独自进山采药。山路陡峭,荆棘划破了她的手臂,但她顾不上疼痛,一心寻找能够治疗痢疾的马齿苋和黄连。

黄昏时分,当她背着满满一篓草药回到村里时,发现梁建国一直等在村口。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梁建国心疼地接过药篓,关心地说:“你不吃不喝的这么折腾,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就让我帮你一起去煎药吧!” ……

李玉芳在梁建国的陪护下,挨家挨户地去送药。李玉芳教孩子的家长们用大蒜捣烂成泥敷在孩子的肚脐上,用马齿苋煮水喝。夜深了,他们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忙碌着。梁建国看着李玉芳疲惫不堪却意志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

李玉芳给患病的孩子们送完一波药之后,回到知青点继续连夜熬药。

“你休息会儿吧,我来看着火。”梁建国蹲在炉火前轻声说。

李玉芳摇摇头,说:“不行,熬药是个技术活,掌握火候很重要,火候差一点儿,这汤药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再说了,建国哥你也跟着跑前跑后的忙活了一天了,你去休息吧,这里我盯着!”

梁建国突然握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玉芳,你……”

“建国哥!”李卫红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她站在月光下,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地说:“能帮我去看看小石头吗?他烧得更厉害了。”

李玉芳立刻站起身来,看了身旁的梁建国一眼,犹豫了一下,说:“我这就去!”

李卫红却拦住了她,瞅了梁建国一眼,说:“玉芳,你已经累了一天了,让建国哥去吧。他力气大,万一需要把小石头送到卫生院去治疗也方便。”

梁建国看了看了看她们二人的表情,一种难以言状的不安立刻爬上了心头,他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去去就回。”

等梁建国走后,李卫红观察了一下屋内,发现梁凤琴这会儿不在,立即关上房门,转身面对着李玉芳,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急切地说:“玉芳,我们谈谈吧!”

“怎么了卫红?”李玉芳疑惑地问。

“你明明知道我对建国哥有好感,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走得这么近?”李卫红的声音颤抖着,“每次看到你们在一起说笑,我的心就像被针扎地一样疼!”李玉芳震惊地后退了一步,懦弱地说:“我……我不知道你……”

“别装了!没想到你还真会演戏,这辈子你不做演员那真是太可惜了!”李卫红打断了她的话语,连讽刺带挖苦地说,“建国哥刚才跟你说话的语气、看你的眼神,你俩的关系好赖,连瞎子都能看出来!”

李玉芳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说:“卫红,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治孩子们。个人的感情问题,能不能等疫情过去再说?”

“呵……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李卫红冷笑道,“你就是这样,永远摆出一副无私奉献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会算计!”

李玉芳的眼眶湿润了,委屈地说:“你怎么能这样冤枉好人?你怎么会这样无理取闹,我每天起早贪黑地采药、看病,难道是为了自己出风头、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谁知道呢?你终于自己承认了!”李卫红打开屋门,气呼呼地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反正从小到大,好事都是你的。你学习好、人缘好,现在连我喜欢的人也被你抢走了!”

门被重重地关上,留下李玉芳一个人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泪水无声地滑落。

三天后,疫情终于得到了彻底控制。最后一个患病的孩子也退烧了,李玉芳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然而,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梁家知青点的路上,突然被早已等在哪里的大队支书梁满仓拦住了。

“李玉芳同志,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梁支书的表情异常严肃,口吻有些强硬地说:“我儿子是军人,他的婚事组织上会有安排的。你们城里来的知青,迟早是要回城的,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别耽误了自己的青春,也千万别因为一时的迷恋耽误了建国的大好前程。”

梁满仓的一席话让李玉芳如五雷轰顶,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梁建国的说话声突然传来,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到他俩的面前,站在了李玉芳的身边,抓紧了李玉芳的手,说:“爹,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和玉芳之间的事情不用你管!”

梁满仓的脸色被气得铁青,咆哮着说:“反了你了!反了你了!刚当了几年兵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别忘了你是被谁养大的!”

父子俩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李玉芳夹在中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李医生!快!……周兴东家的老四周长在肚子疼得厉害,刚才满地打滚呢!”

“他可是反革命的儿子,管与不管你们可要仔细地掂量掂量,”放羊的李老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有些巴结地冲着梁满仓说:“梁支书,刚才你们三个人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可别因为妇道人家的一点同情心,将来让你们梁家受到连累!”

“富贵大哥,我知道你的一片好心,可是,周兴东的反革命问题……”梁满仓冲着放羊的李老汉欲言又止,停顿了半晌,说:“算了算了,我一句话两句话的也和你说不清楚!”

“梁支书,我可是咱们大队的贫协主席,”李老汉用强硬的口气说:“我说的话希望你认真考虑!”

李玉芳看到如此场面,立刻抓住时机,转身朝着喊声的方向跑去,将梁家父子和李老汉抛在了身后。

当她赶到周兴东的家中时,只见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蜷缩在炕上,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李玉芳对他经过认真检查,心里“咯噔”一下子,口中默念:“右下腹压痛明显,伴有反跳痛和肌肉紧张,这是典型的急性阑尾炎症状!”

“必须马上送县医院手术!”她果断地说。

就在这时,闪电划破了夜空,雷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随即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去呀!”冯翠花急得直跺脚,“这山路又黑又险,老天爷爷还下这么大的雨给咱添麻烦……”

“怎么去?自己想办法去!”梁满仓疾步跨了进来,“兴东啊!你现在的身份可是反革命啊!刚才那贫协主席代表咱们大队的贫下中农,对我没有及时拦住李玉芳医生过来看病提出了严重抗议……”

周兴东和冯翠花夫妇焦急地望着李玉芳的表情,听着周长在痛苦不堪地呻吟声,心急如焚。周兴东哀求到:“李医生,我们知道自己人轻言微,不敢给你和大队上添麻烦,可是,我儿子长在他……他因为受了我的连累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打着光棍……这次……千万别再因为我的问题让他搭上一条命啊,李医生!”

“周伯伯别着急,我陪着你一起去!”

“李玉芳同志!我知道他周兴东给咱们龙头沟门的人做了很多好事,不是我梁满仓不近人情,我也敬佩过他的为人。可是,现如今上面的政策在那里摆着,帮助反革命的家庭去看病可是思想路线问题,况且又有那些人盯着不放,这让我怎能担当得起?”

“梁支书,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医者仁心!’作为医生,我不能见死不救!我要马上把病人送到医院,还请梁支书行个方便!”

“梁支书啊!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家长在吧,我给你跪下啦!”冯翠花哭喊着跪在了梁满仓面前,擦着眼泪说:“梁支书啊,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啊!”

“梁支书啊!我知道你也身不由己,尽管你出面阻拦,但这并不是你的本意,我不会责怪你!”周兴东也跪在了梁满仓面前,老泪纵横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梁支书高抬贵手放我们一码吧!……”

“好了好了,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也别哭天抹泪的给我下跪了,”梁满仓偷偷地擦了擦眼泪说,“虽然我梁满仓不是菩萨心肠,但我也不是那黑无常白无常,今天我就破破例,让我家建国和李医生陪着你们一起去!”

“好勒,那我这就去开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梁建国站在了门口,他看了一眼李玉芳和梁满仓,转身跑去。

梁建国冒雨开来吉普车,然后和周兴东、梁满仓、李玉芳一起将周长在抬上了车。

吉普车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雨水拍打着挡风玻璃,雨刷器拼命摆动也赶不上雨水积聚的速度。梁建国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手臂上的肌肉绷得越来越紧。

突然,吉普车一个打滑,右后轮陷入了泥坑。梁建国猛踩油门,车轮空转,溅起一人高的泥浆,吉普车却纹丝不动。

“我下去推推它!”李玉芳话音未落就推开车门跳下了车,瞬间被雨水浇透了全身。

“你疯了!快上来!”梁建国喊道。

李玉芳已经跑到了车后,用瘦弱的肩膀顶住了车身。

周兴东见状,也推开车们慢慢地下了车,双手推向吉普车。

“周伯伯,你年纪大了一定要注意安全!”李玉芳瞅了周兴东一眼,随即高喊:“一起用力!”然而,吉普车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控制在那里,丝毫没有移动地痕迹。

梁建国只好挂上空挡,跳下车来与李玉芳和周兴东一起推车。他们三人在暴雨中奋力拼搏,泥水溅满了全身。终于,随着一声轰鸣,吉普车冲出了泥坑。

当他们赶到县医院时,已是凌晨三点。值班医生一看周长在的病情,立刻安排手术。手术室外,周兴东在焦急地等待徘徊。而浑身湿透的李玉芳和梁建国并肩坐在长椅上,累得说不出话来。

“玉芳……”梁建国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不管我爹对你说了什么话,我都不会……”

李玉芳轻轻按住他的手,说:“现在什么都别说,等周长在脱离了危险再说。

“手术很成功!”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洒了进来,主治医生走出来告诉他们:“再晚来半小时就穿孔了,你们救了这小伙子一条命啊!”

“李医生,梁建国,”周兴东冲着他俩抱拳作揖说,“你们两个的救命之恩,我们周家永远不会忘记!”……

周兴东留在医院陪护儿子周长在继续治疗。回村的路上,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却都沉默不语。经过这一夜的生死相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然改变了。

当他们浑身泥水地回到村里时,发现几乎全村人都聚集在村口。冯翠花快步迎了上来,一手抓住李玉芳、一手抓住梁建国,激动地说:“李医生,梁建国,你们可是我家的大恩人哪!”说着就要跪下。

李玉芳和梁建国赶紧搀扶住她,异口同声地说:“周大娘,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梁满仓站在人群后面,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梁凤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迅速将手里拿着的李玉芳的一件红色外衣,交到了梁建国的手里,冲着李玉芳一仰脸,向他递了个眼色。李卫红也在人群中,当她看到梁建国温柔地为李玉芳披上红色外衣时,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

从那天起,村里人对李玉芳的态度彻底改变了。王奶奶主动来知青点卫生室量血压,还带来了一篮子鸡蛋;曾经质疑她的村民们现在见了她的面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孩子们更是亲昵地称呼她“李姑姑”。

从此,李卫红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不再对李玉芳冷言冷语、旁敲侧击,而是主动帮助李玉芳整理药材,照顾病人。一天傍晚,两人一起在河边洗绷带时,李卫红突然说:“玉芳,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

李玉芳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故意戏虐地说:“老同学,你是大彻大悟了,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起来了?”。

“玉芳,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李卫红苦笑道,“看到你为了救人不顾一切的样子,我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过去的我,实在太幼稚了。”

李玉芳握住她的手,高兴地说:“卫红,感谢你的理解与支持,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1975年的春天,山里的野花又一次绽放。这天,公社来人宣布了知青返城的消息。当晚,梁家院子里挤满了前来送行的村民。

梁凤琴拽着李玉芳的手央求道:“玉芳姐,自从咱们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姐姐,你不返城不回去永远留在这里可以吗?”

梁凤琴的一席话,让李玉芳想起了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梁凤琴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李玉芳第一次下地割麦子时,镰刀在掌心里磨出了三个血泡,梁凤琴默默地递给她一块浸了桐油的粗布;李玉芳第一次来月经时,梁凤琴从灶膛里扒出热草木灰,用旧布缝了个暖袋,亲手帮她敷在了肚脐上;李玉芳在玉米地里偷偷哭的那天,梁凤琴塞给她一把野酸枣、给她讲故事,直到她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李卫红嘲笑李玉芳“资产阶级小姐做派”时,梁凤琴突然举起锄头,替她辩护说:“她手上的老茧子比你的还厚,你凭什么这样污蔑她!”那一刻,那个温存的农村姑娘,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刀。

暴雨冲垮山路那夜,李玉芳用月经带当止血带,梁凤琴拆了棉袄里子当纱布。她们两个跪在泥地里抢救难产的母猪时,围观的村民突然发现:这两个姑娘配合得像一个人的两只手,个个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秋收时李玉芳中暑昏迷,梁凤琴一边给她灌十滴水,一边往她鞋里塞朱砂——这是山里的规矩:叫魂得用红东西引路……

李玉芳觉得自己早已经融入到了这里淳朴善良的老百姓之中。这里多灾多病的山里娃离不开她,这里如周兴东一样遭遇的人需要她,这里的王奶奶、梁婶儿等人无比信任她。特别是梁凤琴就像她的亲妹妹一样关心她、照顾她,梁建国对她兄长般的关怀与奉献、战友般的团结与协作、同志般的热情与支持、恋人一样如胶似漆依依不舍,让她久久难以忘怀,她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块土地,她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梁建国站在李玉芳面前,眼中满是不舍与乞求:“玉芳,你真的决定留下来吗?”

李玉芳点点头,看着周围熟悉的乡亲们,真诚地说:“这里有需要我的人,有我的事业。我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上了。”

李卫红提着行李走过来,她抱了抱李玉芳,眼含热泪说:“祝福你们。我回到天津后一定会告诉你的父母——你在这里过得很好。”

当送行的马车缓缓驶出村口时,李玉芳站在老槐树下,望着远去的尘埃,心中百感交集。梁建国悄悄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山风拂过,带来泥土和花草的芬芳。在广袤的燕山山脉中,这个叫龙头沟门的小村庄,成了李玉芳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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