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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枯叶扫过龙头沟门村的街道，刮得家家户户的门窗叮当作响。而周金锁家，狂风肆无忌惮地冲进倒塌的院墙，撞入漏风撒气的门窗，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徘徊。这个家，被周金锁折腾得除了一张瘸腿的木板床，就剩下一个铺着草席的土炕。周金锁蹲在自家破败的院子里，他身上的破棉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处露出发黑的棉絮。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牙齿在上面磨了半天才啃下一小块。他抬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都会砸下来。
“这鬼天气……”周金锁嘟囔着，将窝头塞进破棉袄的口袋，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他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那堆劈好的柴火上——那是他昨天用家里最后一张椅子换来的。
正在他琢磨用柴火取暖之际，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金来提着半袋子荞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无奈：“锁弟，这点面粉你先吃着，生活费的事情过几天我再想办法，这次千万别再卖粮食换零花了。”
周金锁连忙起身接过荞面袋子，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金来哥，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放心吧，我还留着这些荞面过年呢！”他边说边往屋里让坐，却见周金来站在原地不动。
“我就不进去了。”周金来环顾四周，看着院子里出现了豁口子的院墙和塌了半边的灶房，叹了口气，“锁弟啊，你这日子……总得想个长久之计呀！”
周金锁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闪烁：“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周金来突然想起了往日的情景，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那日，都日出三杆了，周金锁的家中却格外冷清。周金锁懒洋洋地走出堂屋门，在院子里边走边打哈欠。他穿着一件破旧的上衣，裤子上有几块明显的补丁，脚上的帆布鞋也磨损得不成样子。隔着残破的墙头，他扭头看见周金来扛着一袋子粮食向着他的家门走来。他兴高采烈地打开大门，随即听到了周金来戏谑的调侃声。
“锁弟呀，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刚起炕正打算上茅房吧？让我看呀，你这辈子就会干两件事儿！”周金锁闻言，两手提着裤腰，摇摇头，傻笑道：“多谢金来哥抬举，可惜，我一件事儿也不会干！”“锁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虚？”周金来说，“一件事儿是吃饭，另一件事儿就是拉尿，这两件事儿你比咱们村的老少爷们干的都好！”两人之间的对话尽管带着几分戏谑和无奈，却也透露出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周金来刚离开金锁家，就看见收破烂的架子车停在了周金锁家的大门口。周金锁和收破烂的是老相识了，两人一见面二话没说就把周金来刚送来的玉米和院子里东倒西歪的农具、堂屋里的家什搬到了架子车上。周金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和苦涩，他接过收破烂的递过来的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仔细数了数，说：“再添点吧？你就行行好再添点吧！”收破烂的犹豫了一下，说：“再添我就赔了！就给你这些，爱卖不卖。”“看着你怪老实的，没想到你会趁人之危发不义之财！”周金锁恼怒地说：“这袋子玉米是我金来哥接济我的，你不添钱我就卸下来了。要是让我金来哥知道了这事儿，以后他就不会再可怜我了。”收破烂的终于妥协了，特意从钱包里拿出十块零钱塞给了周金锁。周金锁接过钱来看了看，又数了数，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锁弟，”周金来想到这里，掂量着分寸说：“说句不中听的话，我看你的家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卖了变现了，急需用钱的时候就说一声。对了，东街上开矿的那个张大柱办喜事，我替你随了份子。明天你去吃席，好歹混顿饱饭。”
待周金来走后，周金锁急忙从口袋里抓了一把荞面，蹲在门槛上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手指因寒冷而颤抖。他抬头望向村口那棵老槐树——小时候父亲常在那里给他讲故事，母亲则在树下纳鞋底。如今树还在，人却已阴阳两隔。
“爹……娘……”周金锁喉咙发紧，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自从父母去世后，家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自从他玩钱赌博输掉了父母留给他的坐落在西山梁全村最豪华的宅院，他就搬到了坐落在东山梁祖传的这座破旧院落里。起初还有亲戚族人偶尔过来看看他，后来除了叔伯哥哥周金来，其他的叔伯兄弟们都渐渐不登门了。村里人说他命硬克亲，说他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浪荡公子，说他是玩钱赌博好逸恶劳的不齿之徒，村里的人们大多数见了他都会绕道走。
次日上午，周金锁翻箱倒柜找出一身还算体面的迷彩服，又用冷水抹了一把脸。他对着破镜子照了照，镜中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哪还有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
“好歹是顿酒席……”他自言自语地走出家门，朝着村东头张大柱家走去。
张家院里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周金锁缩着脖子溜进院子，寻了个角落坐下。桌上已摆好凉菜，香气扑鼻，他的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
“哟，这不是周长在家的金锁吗？”邻座一个胖妇人斜眼看他，“听说你把家里东西都卖光了？”
周金锁干笑两声，眼睛盯着桌上的烧鸡：“嫂子说笑了，我就是……暂时周转不开。”正说着，周金来走了过来，见状连忙打圆场：“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大家都来沾沾喜气！”他暗中踢了周金锁一脚，低声道：“别给你死去的爹娘丢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金锁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主桌前，对着新郎官张大柱作揖道：“大柱哥，恭喜恭喜！我……我敬你一杯！”
张大柱皱了皱眉，勉强举杯抿了一口。周金锁却一饮而尽，然后突然跪下：“大柱哥，我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您开着铁矿发财发福的，就行行好吧！……”
满座哗然。张大柱脸色铁青，周金来急忙冲过来拽他：“锁弟！你这是干什么？！”
周金锁却甩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个破碗：“各位乡亲，我周金锁今天不要脸了，求大家赏点零花吧！”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不知是谁先“呸”了一声，接着议论声四起：
“周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败类！”
“听说他爹是被他逼死的，他娘是被他气死的！”
“真给周家丢人！”
周金来又羞又急又气，一脸尴尬地向张大柱及其宾朋道歉，一把揪住周金锁的衣领往外拖。周金锁挣扎着，趁乱从桌上抓了两个鸡腿攥在手里，这才踉踉跄跄被推出院门。
寒风刺骨，周金锁蹲在张家墙根下，啃着抢来的鸡腿。油渍沾满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咀嚼着，眼中一片空洞。
与此同时，周丽辉刚走出中山大学图书馆，腋下夹着一本专业书，准备回宿舍取包裹给老家的亲人们邮寄快递。
突然，校门口传来一阵争执声，吸引了她的注意。童嫣然——她们学院出了名的当地富家女，正和一个穿着橙色制服的快递员站在校门外交谈。确切地说，是争执。
“你怎么这么慢呀？我在这里都等了你快半个小时了。”快递员王光耀皱着眉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童嫣然撩了撩精心打理的栗色长发，露出腕上闪闪发亮的卡地亚手表：“对不起，我因急事耽搁了一会儿。”她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尖锐，“我从宿舍走到这里也得二十分钟，你就不能往里面送吗？”
周丽辉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她注意到王光耀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面贴着某种奢侈品牌的标志。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看到童嫣然在校门口收快递了。
“你们上课的地点和居住的地方散乱，到里面去送恐怕更耽误时间。”王光耀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无奈，“目前，不仅我们公司没有这样的规定，而且还要随时接受你们大学门卫的检查。所以，对不起……”童嫣然撇了撇嘴，一把夺过包裹：“那就算了。”她转身时的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对这场对话的最终判决。
周丽辉的目光在童嫣然身上停留了两秒，冲着她莞尔一笑，随即将目光停留在快递员王光耀身上。王光耀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单据，开始在上面记录着什么。他的动作熟练而机械，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一个想法突然在周丽辉的脑海中闪现。她调整了一下表情，走上前去。
“帅哥您好，”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我是这里面的大学生周丽辉。”
王光耀抬起头，警惕地打量着她。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棕色，眼角有几道细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
周丽辉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你看我们合作怎么样？”她语速略快，显示出内心的急切，“我可以做你们快递在校园里的代理点，同学们不用再跑这么远来取件，你们也不用浪费时间等人。”
王光耀的眉毛微微挑起，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扎着马尾、穿着普通的女孩：“你是个聪明人，”他的语气缓和了些，“你瞅准的不只是商机，而且不需要本钱。”
周丽辉的心跳加速了。她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确实，这个生意几乎不需要启动资金，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场地和一些协调工作。
“不过，这事我说了不算，”王光耀把单据塞回手包，“你要是真心想干，我回去后给头说说。”
“我是真心想与你合作，”周丽辉急切地说，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就请你帮这个忙吧！”
王光耀看着她真诚的眼神，态度软化了些：“我给头说说你的想法没问题。但是，据我所知，想与我们合作起码得有个地儿，这个你要自己解决。”
周丽辉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负责找地儿！麻烦您给领导美言吧！”她边说边从衣兜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信封，她在信封的反面迅速写下了一串数字。
“不满您讲，目前我还没钱买手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我舍友童嫣然的手机号码，我的名字刚才已经介绍了，我再重复一下，我叫周丽辉，有事您打这个电话让她转告我就行，期待你的佳音！”
王光耀接过信封，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女孩：“我叫王光耀，哈哈，我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是‘辉耀’，由此可见我们之间真的有关联。就这样，一言为定！”他点点头，把信封小心地放进了胸前的口袋。
一周过后，正是腊八日。龙头沟门村飘起了雪花，周金锁蜷缩在冰冷的炕上，身上盖着已经板结的棉被。屋里没有生火，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周金锁懒得动弹，直到听见周金来的喊声才勉强爬起来开门。
“锁弟，你这是……”周金来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连炕席都被撕了一半，显然是被当柴烧了。
周金锁咧嘴一笑：“金来哥，进来坐？”
周金来摇摇头，递过一个包袱：“这是丽辉寄给你的一些吃的和一件棉袄。丽辉在信中说……她在大学里不仅当了学生干部得了奖学金，而且在开始勤工俭学学着做生意了。”
“我的侄女丽辉她？……”周金锁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笑，“一个丫头片子做什么生意？她再能折腾又能成什么大事？”
周金来正色道：“你别小看人。丽辉那孩子从小就有志气！”
周金锁突然激动起来：“有志气？那她怎么不回来看看她这个穷叔叔？我好歹也是她亲叔伯叔！”
“你……”周金来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丽辉她现在忙得放了寒假都顾不了回家看她奶奶一眼，你就好自为之吧！”
雪越下越大，周金锁站在院子里，任凭雪花落满全身。他望着村口那棵老槐树，恍惚间似乎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和小丽辉在树下玩耍的情景。那时他还是村里人人夸赞的小龙子，丽辉则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
“怎么会变成这样……”周金锁喃喃自语，却找不到答案。
雪夜，周金锁蜷缩在冰冷的炕上，听见院外孩童嬉笑：“周金锁，丧家犬！克死爹娘没人管！”他冲到院子里，抓起石块砸向院墙，却听见“砰”的一声——砸中了父亲生前最爱的腌菜缸。恍惚间，他看见叔伯哥哥周金来站在缸边叹气：“锁弟，你不能再这样了……”这幻象让他突然嚎啕大哭。
又是一个周六的上午，周丽辉站在大学校内新开的“美玲超市”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这家超市位于学生宿舍区和教学区的交界处，位置极佳。透过玻璃门，她能看到里面除了常规的零食饮料外，还有一块不小的空地，现在堆放着一些纸箱和杂物。
“就是这里了。”她对自己说，推门走了进去。
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柜台后的中年女老板抬起头来。她有着典型的生意人面孔——精明、世故，又带着几分和善。
“美女，想买什么？”女老板上下打量着周丽辉。
周丽辉微笑着走近：“您好，我不想买东西，但我想与您做一笔生意。”
女老板挑了挑眉：“喔，什么生意？”
“我想与你合租这个超市。”周丽辉直截了当地说，心跳如鼓。这是她第一次与人谈生意，手心已经沁出了汗水。
女老板放下手中的计算器：“合租？你愿出百分之五十的租金？”“是的。我愿意。”周丽辉坚定地回答，尽管她心里清楚自己账户里的钱可能连四分之一的租金都不够。
女老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你想在这里做什么生意？”
周丽辉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想利用这块闲地儿搞一个‘校园快递代理点’，您看行吗？“她简要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为快递公司做校园内的中转站，方便同学们取送件，同时也为超市带来更多客流量。
女老板静静地听完，稍加思索后微微点头：“我看可以！”她伸出手，“我叫张美玲，以后就是你的合伙人了。”
周丽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握住张美玲的手，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暖和力量：“谢谢您！我叫周丽辉，管理学院大一的学生。”“大学生创业，有前途！”张美玲笑着说，“不过租金的事……”
周丽辉咬了咬嘴唇：“张阿姨，我目前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先付一部分，等业务开展起来再补上？”
出乎她的意料，张美玲爽快地答应了：“我看你是个实诚孩子，就这么办吧！”
次日，快递员王光耀给周丽辉送来了好消息，她的计划得到了快递公司的支持，公司领导同意试点这个校园代理点。随即“校园快递”的招牌在超市的橱窗上挂了起来。周丽辉站在柜台后，脸上洋溢着喜悦。
“丽辉，你这主意太棒了！如果运行中资金上遇到困难，千万不要客气，我一定会鼎力相助！”童嫣然——她的舍友兼最好的朋友，正帮忙整理着刚到的一批快递，“这下我们就不用再着急忙慌地跑那么远去取送快递了。”
周丽辉笑着点点头，向陆续进来的同学们散发着她设计的《校园快递服务点》小广告：“拜托大家帮忙宣传啊！前三天免费代收！”同学们好奇地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服务细节。周丽辉耐心地一一解答，同时在小本子上记录着每个人的快递需求和联系方式。
超市的生意也因此好了许多，张美玲笑得合不拢嘴：“丽辉啊，你这招真灵！今天卖出去的零食等物品比平时多了一倍！”
周丽辉腼腆地笑了笑，心里却充满了成就感。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创业，虽然规模很小，但已经让她感受到了商业的魅力和自我实现的快乐。
傍晚时分，快递员王光耀送来了最后一批快件。他惊讶地看着热闹的超市快递代理点：“行啊，周丽辉同学，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搞得有声有色了！”
“多亏了你帮忙。”周丽辉真诚地说，递给他一杯热茶。
王光耀接过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公司领导很满意，说如果试点成功，可能会在其他大学推广这个模式。”
周丽辉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太好了！”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能不能帮我问问，如果业务量增加，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分成？现在不仅垫付了场地费用，还完全是义务劳动呢。”
王光耀擦了擦嘴：“我回去帮你问问。不过……”他压低声音，“公司最近在谈一个大客户，如果成了，你们大学的业务量可能会暴增。”
“什么客户？”周丽辉好奇地问。
王光耀神秘地笑了笑：“暂时保密。不过……”他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听说是一家大型电商平台，想在高校推广他们的新业务。”
周丽辉的心跳加速了。这可能是她的又一次机会——如果能够成为快递公司在校园内的独家代理，随着业务量的增加，她不仅能赚到钱，还可能把这个小小的代理点发展成一个真正的创业项目。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真诚地说，“相信我，我会把这里经营好的。”王光耀点点头，骑上电动车离开了。周丽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