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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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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蝶变》连载

第七十四章 青衫索契惊迷梦 灵潭守誓证人心

燕山褶皱深处,二〇一〇年的春旱格外漫长。周金池踩着龟裂的河床走向牡丹潭,远处推土机的轰鸣惊飞了最后几只水鸟。这方传说中吞吐云气的深潭,如今只剩洼底一滩浑浊泥浆,像个被遗弃的伤口。他捏着新签的土地转让合同,目光扫过潭畔几株病恹恹的老牡丹——开发别墅区的蓝图已在他的心中轰然铺开,利润的火焰烧尽了最后一丝迟疑。

当夜,燥热的空气凝滞如铁。周金池在汗湿的枕头上跌入一片混沌水域。浓雾深处,一个青衫身影踏着死寂的水面无声逼近,衣袂掠过却不起微澜。那人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盛满沉潭千尺的幽怨,直刺入周金池的魂魄深处。“索地契,还我潭!”声音似从水底传来,冰冷黏稠。周金池的喉头如被淤泥堵塞,双腿灌了铅般无法挪动分毫。青衫人枯瘦的手猛然探出,一股刺骨寒意攫住他的四肢,不容抗拒地将他拖向潭心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泥腥味呛入肺腑,他徒劳挣扎,直至彻底被墨色吞噬。

“啊——”周金池从床上弹起,冷汗浸透睡衣。窗外晨光熹微,镜中映出一张肿胀变形的脸,眼皮被浮肿挤成两条细缝。恐慌如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医院雪白的墙壁和化验单上“未见明显器质性病变”的结论,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气和镜中陌生而骇人的面孔。

与此同时,周金池的儿子周天昊正蹲在牡丹潭龟裂的泥地上。太爷爷周兴东讲述的“周氏义庄”旧事和那枚沉甸甸的“周氏银元家训”,在他心里埋下的敬畏从未消失。潭底深处,似乎有某种无声的呼唤,牵引着他的脚步。他找来堂兄周天光和两个壮实村邻,铁锹插入干硬的泥土,挖掘着被遗忘的时间。“哐当!”一声闷响,周天光的锹头磕上了硬物。几人屏息扒开湿泥,一口尺许见方的青石匣赫然显露。拂去苔痕,匣盖掀开的刹那,一股陈腐的土腥气扑面而来。匣底静静躺着一卷泛黄脆裂的牛皮纸,墨迹早已黯淡,唯有一个硕大的“契”字殷红如血,下方四字小篆森然欲滴:永不可填!

周天昊用指尖拂过那刺目的红字,太爷爷临终前对重建义庄的殷殷嘱托,伴着童年银元冰凉的触感,猛地撞上心头。他卷起牛皮纸直奔村中老教师家。老先生扶了扶眼镜,枯瘦的手指在“契”字上颤抖:“血契立誓,地脉相连啊!填潭便是斩断一方水土的生息之根,是要遭天谴的!”

周天昊攥着血契冲进家门时,周金池正对着肿胀的手掌发怔。血红的“永不可填”刺入眼帘,父亲肿胀的面孔与梦中青衫人的怨毒眼神瞬间重叠。“爹!”周天昊的声音带着颤抖,“这潭,动不得!”父子俩一头扎进县志馆泛黄的纸堆和布满灰尘的宗祠族谱里。线索如断线的珠子,最终被一位研究古代水系的退休博士串联起来:牡丹潭并非天然死水,它是燕山南麓一道隐秘水脉的天然露头,更是古人依循水文暗流布下的“地气锁钥”。潭底淤泥深处,埋着当年堪舆大家以秘法安置的“镇水石函”——那青石匣,便是锁住地下暗河狂暴力量的枢纽。一旦石函移位、潭体填塞,如同拔掉沸腾锅釜的气塞,积蓄的地下水与高压气体将撕裂大地,吞噬生灵。

周金池摸着肿胀发烫的脸颊,潭底淤塞引发的异常地质气体上涌,或许正是自己怪病的根源。而填潭的推手,很快浮出水面——地产商朱文华。此人勾结一个游方术士,散播“牡丹潭乃聚宝盆眼”的流言,煽动填潭造墅。术士手持罗盘装神弄鬼,声称破除了潭底“妨主”的旧阵,实则以炸药和钻孔破坏潭底岩层结构,只为加速潭水渗漏,好让推土机尽早进场。

“报警!”周金池拍案而起,浮肿的眼皮下射出决绝的光。证据链条迅速汇集:虚假风水报告、非法爆破许可、贿赂记录……警笛撕裂了小村的宁静,朱文华及其爪牙被一网打尽。村民们涌上街头,积压的愤怒如开闸洪水。

然而,庆功宴的酒杯尚未举起,看守所传来急电:朱文华离奇失踪!他竟用一枚祖传的田黄印章买通一个贪婪的辅警,在雷雨夜遁入深山。随他消失的,还有一份从江湖骗子手中重金购得的“破煞符图”——据传能强行斩断血契对地脉的古老束缚。

风雨交加之夜,牡丹潭如一头复活的巨兽开始咆哮。浑浊的水柱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从潭底新裂的缝隙中喷涌而出,直冲数米高空。岸边土地如遭巨犁,狰狞的裂缝蛛网般蔓延,吞噬着堆放的建材和邻近的菜畦。朱文华站在远处山岗,对着风雨中展开的符图狂笑,他认定地脉已断,血契失效,只待潭枯地现,黄金万两! 绝望如冰冷的潭水淹没周家父子。最后一线生机指向燕山主峰云雾深处的老药师。攀过崩塌的碎石坡,躲开暴雨引发的山洪,他们终于在一处藤萝掩映的岩洞中,见到了须发皆白的老者。老人听完叙述,拨弄着石臼里几味晒干的草药,叹息悠长如山谷回音:“贪欲如火,焚的是自己的根基。地脉如人经络,强断则溃。欲平此劫,非以力压,当以五行本源之气疏导安抚,引狂暴归于静流。” 他摊开手掌,五颗天然矿石在油灯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华:赤铁矿如凝固的火焰(火),莹润的方解石似凝冻的寒泉(水),青翠的孔雀石蕴藏森林的呼吸(木),沉甸甸的黄铁矿闪烁星辰碎金(金),质朴的陶土丸凝结大地的厚重(土)。“寻齐这五气之精,依古法置于潭周要穴,或能重续地气,导引归流。”

下一场暴雨来临前,周家父子已跋涉在燕山褶皱的腹地。周金池在废弃的赤铁矿坑道深处,借矿灯微光,从渗水的岩壁上凿下一枚鸽卵大小、隐泛流动红晕的赤铁矿石(火)。周天昊则潜入下游一座因矿渣污染而废弃的冷水湖,在刺骨湖底摸索许久,终于触到一块通体冰蓝、入手生寒的致密方解石(水)。他们攀上人迹罕至的陡峭南坡,在原始次生林厚厚的腐殖土下,发现一片青翠欲滴、纹路如叶脉的孔雀石矿层(木)。在早年淘金者遗留的碎石滩上,反复淘洗筛选,得到几颗沉甸甸、金光内蕴的黄铁矿晶体(金)。最后,他们取来村中古窑深处,历经百年窑火煅烧、蕴含百草灰烬的纯净窑泥(土),塑成土珠。 当五颗承载着燕山本源的灵珠,依循古法深埋于牡丹潭喷涌最烈的五处裂口边缘时,奇迹发生了。汹涌的浊流仿佛被无形的手安抚,嘶吼渐息,翻腾的潭水慢慢沉淀、澄清。硫磺恶臭被山风驱散,代之以泥土和新生水草的清新气息。

远处山岗上,朱文华手中那张“破煞符图”无火自燃,瞬间化为飞灰。他眼睁睁看着恢复平静的潭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自己惨白扭曲的脸,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跌跌撞撞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数月后,他的尸体在一条暴涨的山溪中被发现。

潭畔,周金池脸上的浮肿如潮水般悄然退去。他长久地凝视着复归清澈的潭水,水中倒影清晰,再无噩梦中的青衫鬼魅。推土机永远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环绕潭边新栽的垂柳和牡丹苗。他亲手在潭边最高处立起一块青石碑,碑文由村中长者共议而定:“泉脉归流,心契自然”。没有神佛,唯有对脚下土地的敬畏与共生之约。

周天昊、周天光则在潭畔的老宅成立了“燕山地脉研究室”。显微镜下是岩芯切片,展柜里陈列着五颗灵珠和挖掘出的石函、血契复制品。他给城里来的学生讲解:“……这不是神话。‘镇水石函’是古人利用天然岩层特性疏导水压的工程智慧;‘血契’是刻在石头上的古老环保公约;所谓‘守护之力’,实则是破坏生态平衡必将承受的自然反噬。敬畏自然,便是守护我们自己的生息之地。”

次年的一个春日,牡丹潭畔游人如织,新柳拂波。周金池坐在“燕山地脉研究室”门口的石凳上,对一群年轻游客讲述过往。有人指着展柜里五颗灵珠笑问:“大叔,那场大雨后潭水真就自己平了?这石头真有神力?”

周金池默默点头,含笑不语。

周天光和周天昊相视一笑,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潭面,望向燕山苍茫的轮廓。潭水清澈,倒映着蓝天流云,也沉淀着一段被时光淬炼的认知:最深沉的力量,永远蕴藏于对自然的理解与敬畏之中,蕴藏于人心对和谐共生之道的永恒追寻。远处山峦静默,仿佛千万年来一直如此,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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