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1935年冬,“天下裘都”大营镇皮草首富周兴东遭遇匪患,家破人亡。周兴东带领领叔父、三个弟弟和幼子等人逃难至潮白河燕山一带,幼子长安垂危时枯死野牡丹突绽血花,花汁退烧救子。启程时牡丹凋零,枝干剥落,发现青铜牌——上刻“戒盈守缺”四字。
1935年深秋,“天下裘都”大营镇连续几日大雾迷蒙,烟锁道路村庄,人们避家不出,更慎远行,街道集市到处宁静。
这日清晨,索泸河畔的迷雾刚刚散尽,大营镇的石板路上就响起车轮碾过的闷响。周兴东站在自家“周氏皮草行”的门前,望着满载生皮的骡车络绎不绝地穿过镇口牌坊。这座号称“天下裘都”的小镇,因比干庙会而成为华北皮货的命脉。街道两侧的皮坊鳞次栉比,鞣皮的酸涩气息与硝烟般的焦味混杂在空气中,工人们赤膊将浸满硝碱水的羊皮铺满晒场,远远看去宛如一片片浮动的白云。
周兴东的手指摩挲着账本上的数字——去年经天津港出口的貂皮围脖达三千件,连俄罗斯阿尔巴特大街的橱窗里都挂着“大营周记”的铜牌。但此刻,他的目光却落在街尾那座朱漆斑驳的比干庙上。庙顶的鸱吻在雾中若隐若现,檐角的铜铃随风轻响,仿佛在召唤一场延续千年的盛会。
农历十月初一,比干庙会的头香尚未燃尽,庙前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已如煮沸的大锅。三丈高的竹制彩门扎成麒麟献宝的造型,两侧挂着“裘祖庇佑千坊旺,庙会连通四海财”的楹联。周兴东穿过人群,呢料长衫的下摆险些被挤掉铜扣。卖绒花的妇人头顶藤筐穿梭叫卖,红绿丝线缠成的牡丹花颤巍巍地擦过他的肩头。
皮货交易区设在比干庙东侧,数百张条案铺开形似蜿蜒长龙。张家口来的驼绒、承德来的紫貂、宁夏来的滩羊皮在秋阳下泛着油光,掌眼的师傅们手持放大镜,为一块俄国海龙皮争得面红耳赤。周兴东的展位前立着新式玻璃橱窗,里面陈列着用祖传秘方染制的色彩靓丽的狐裘,引得几个洋商驻足惊叹。他瞥见斜对面试图仿制的张记皮行掌柜,嘴角浮起冷笑,心想:“这些偷工减料染制的皮子,不出半月就会褪色。”
日头西斜时,戏台前的长凳已无处安放,人群拥挤的水泄不通。周兴东被商会同仁簇拥着登上特设的包间,台下立刻响起窸窣的议论:“瞧见没?周家新大当家的捐了十台大戏,十天庙会天天看戏!真是财大气粗随心所欲啊!”
戏台上,河北梆子《比干剖心》正唱到高潮,饰演比干的武生将一腔赤血洒向虚空,红绸如瀑垂落戏台。就在观众连连叫好、掌声雷动之时,忽然从庙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原来是踩高跷的“叠罗汉”队伍游街而至,领头的少年踩着六尺木腿,扮作裘祖比干手持玉笏,身后跟着十二生肖造型的皮影艺人。
周兴东的目光却越过喧嚣的场面,望向庙会旁边自家东侧的小巷。几个裹着头巾、用围巾遮住脸面、穿着打扮奇怪的壮汉正在察看地形,鬼鬼祟祟地筹划阴谋。周兴东的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种担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入夜后,庙会更显诡谲。周兴东提着马灯走进比干庙偏殿,香案上供着历代皮行掌柜的牌位。烛火摇曳中,他解开长衫,露出绑在腰间的油布包裹——里面是父亲临终前托付的《鞣皮秘典》,记载着周家七代改良的硝制古法。殿外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迅速藏身帷幔后,只见张记掌柜领着两个与他白天看到的穿着打扮一样的壮汉跪倒在比干神像前,双手合十,口中默念:“财神爷保佑,保佑我们顺利拿到《鞣皮秘典》……”
次日,晨光刺破大营镇青灰色的天际时,周氏皮草七十二口硝制大缸已腾起白雾。周兴东立在蒸汽缭绕的工坊中央,看着老师傅们用铜钩挑起鞣制好的貂皮——那皮毛在碱水与芒硝的淬炼下,泛出月光流淌般的银辉。这是《鞣皮秘典》中记载的“寒潭浸月法”,大缸底部沉着祖传药包,混着辽东老参须与峨眉雪芽,据说能让皮子百年不蛀。
“东家,俄罗斯的订单到了!”学徒小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黑布衫上沾着细碎的羊毛。周兴东抓起搭在枣木衣架上的呢子大衣,经过晾晒场时,三十个竹架上垂落的狐裘随风翻卷,犹如彩云落地。
临街的玻璃橱窗里,三件镇店之宝在秋阳下流转异彩:雪豹大氅领口缀着西域商人带来的祖母绿,滩羊皮长袍用金线绣满《诗经》里的草木纹,最中央的紫貂斗篷更是暗藏玄机——内衬用微型铜管编织成网,灌入热水可暖如炭炉。这些奇技淫巧,都出自店铺后面那处挂着“闲人莫入”铁牌的大院子。三年前周兴东从国立清华学堂请来的化学系学生,此刻正盯着温度计调配新型鞣剂,烧杯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孔雀蓝光。
账房先生老赵捧着鎏金算盘碎步追来:“东家,这月给二十九军捐的三百件皮袄已经运……”话音未落,前面店铺中突然爆发出争吵声。周兴东快步穿过挂着“忠厚传家”匾额的中庭,见张记皮行的掌柜正举着一件掉色的狐裘叫骂:“这是什么祖传工艺?分明是拿着赭石粉糊弄人!”
周兴东捻起掉色的狐裘边缘,在鼻尖轻嗅后冷笑道:“张老板真是好手段,竟然拿着松香熏过的次货来栽赃。”他忽然抄起茶案上的铜壶,将铜壶里滚开的开水分别泼向挂在身旁衣架上的自家硝染的狐裘和张记掌柜的拿来的那件狐裘。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他自己硝染的真品丝毫没有褪色,而张记掌柜手中的那件赝品却晕开大片污渍。张记掌柜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瞬间又变得通红,他狼狈不堪地夺门而出时撞翻了供奉裘祖比干的青铜香炉。
庙会第八天,周兴东在拍卖会上放出三十张雪豹皮。当竞价飙至三百大洋时,他忽然抬手止住槌音,当众宣布将豹皮全部捐赠给二十九军将士。人群炸开锅的瞬间,他望向角落里如那日看到的一样装扮的几个身影,想起昨夜读到的《鞣皮秘典》扉页上父亲的手书:“皮可御寒,亦可为甲。”
庙会第十天,晨雾未散,周兴东在祠堂给祖宗上香时,发现香案下有一撮陌生烟灰。这烟灰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不像是本地所产的烟草。他发现昨日烧的那三炷香无风自折,有人用香灰在香案上拼出个狰狞的“卍”字。他想,一定是有不速之客来过。但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掌擦掉了那个狰狞的痕迹,转头对捧着早点的妻子金玉凤笑道:“今天是庙会的最后一天了,我们一块儿带长安去庙会看场戏吧!还有,我给长安订制的银鼠皮小褂也该去取了。”
金玉凤点头应允。
比干庙前,周兴东夫妇把周长安放在中间,各自握着周长安温软的小手,一起观看皮影戏《五鼠闹东京》。周长安突然指着糖画摊惊叫:“爹——你看哪!那个穿大氅的叔叔戴着和你一样的貔貅扳指!”周兴东顺眼望去,发现那个穿大氅的男人迅速隐入人群,腰间隐约露出枪柄形状的凸起。夕阳把周兴东夫妇和儿子周长安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比干庙墙上时,周兴东发现那个穿大氅的身影始终伴他左右,相隔十步之遥,如同附骨之疽。在大营当地,貔貅扳指是身份、地位和财富的象征,只有身份尊贵之人才能佩戴,而这个陌生男子的出现,让周兴东联想到了庙会第一天看到的那几个可疑大汉,无疑给周兴东带来了更强烈的不祥之感。
十月初十的夜晚,明月高悬。月光漏过百年枣树的枝桠,在地上织出一张巨大的网。他忽然记起儿时在此捉迷藏,父亲把《鞣皮秘典》藏在树洞,骗他说里头住着吃小孩的马猴子,那本秘典是大营皮草行业的传世之宝,记载着各种独特的鞣皮工艺和家族的秘密。
京剧戏班正在唱《貂蝉拜月》,武生翻跟头时腰间玉佩叮当,坐在前排的周兴东无意中发现那竟是周氏皮草行的库房失窃的那枚挂着和田玉坠的钥匙。周兴东攥着儿子长安小手的手指有些发紧,但脸上仍挂着得体的微笑。这只和田玉坠是用最顶级的玉石雕刻而成,价值连城。周兴东曾为它的失踪心疼过好几天,但此时意外发现却不知如何要回,他的内心正在纠结,扮貂蝉的花旦突然甩出水袖,寒光乍现!
“当心!”金玉凤下意识地拽了周兴东的胳膊一把。周兴东侧身闪避的刹那,袖箭擦过他的耳畔钉在他身后的木柱上。随即,金玉凤吹起胸前的鹤骨哨发出凄厉的长鸣,戏班众人立刻作鸟兽散,台下的观众顿时乱作一团。周兴东意识到,今晚的事情不是偶然和意外,一定是有一股暗藏的势力在暗中窥视着周宅。
深夜,周兴东在祠堂抄录《鞣皮秘典》副本。月光透过窗棂,将父亲遗像的眼眶照得幽深如渊。他突然读懂了当年父亲为何执意将宅院修得固若金汤——那些雕花的铁窗棂实为九宫八卦阵,荷花池下埋着防火陶管,就连屋檐脊兽里都藏着瞭望孔。可是,面对躲在暗处狡猾而凶残的坏人,这些究竟又能发挥怎样的作用呢?此刻,戏台上的花旦向他甩出袖箭的场景在他的眼前晃动,他突然想起了不见了的戏班的班主,他决定找到班主问个究竟,揭开这些令人发指的蹊跷怪事……
东方露出鱼肚白时,周兴东在自家大院的假山洞里找到了被捆成粽子的戏班班主。当他为班主松了绑、拽出堵在班主嘴里的碎皮,年迈的班主老泪纵横,声嘶力竭地喊道:“东家,你赶快出去躲躲吧!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要你的命啊!你千万别怪老朽没有提前给你送个信儿,是老朽无能!前天夜里,几个黑布蒙脸的畜生抓走了我的孙子,逼迫我换成了他们送来的花旦演员,然后就把我……”话音未落,周兴东的耳畔突然传来警报铜锣声,循声望去,他发现“周氏皮草行”的库房里一片火光,库房的上空一片殷红。周兴东飞身向着库房的方向跑出,狂奔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十年前父亲护着《鞣皮秘典》逃亡时的脚步声渐渐重合,震得满院的枫叶簌簌飘落,恍若倾盆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