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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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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蝶变》连载

第五十章 沙筑琼楼藏稚趣 杖责五铢明德行

龙头沟门村的一块宅基地旁,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在春风中舒展着枝叶。细碎的阳光穿过枝丫缝隙,在宅基地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十一岁的周丽辉与十一岁的孪生妹妹周丽华蹲在老槐树下,用细树枝在宅基地上勾勒出城堡的轮廓。

“我要在这里建一座九重天宫。”周丽辉将沙粒精心排列成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圆,指尖沾着汗水的亮光。她兴高采烈地说:“九重天外还要有银河瀑布。”她站起身来,右手指向远处的山峦。

“姐姐又在做梦了。”周丽华抿着嘴偷笑,从衣兜里掏出半块红薯干,悄悄地塞进姐姐的嘴里,“咱们去看看小叔金锁吧,他又在咱家的胡同口处转悠啦。”

此刻,周金锁转悠到一棵老榆树下,裤兜里的铁皮弹弓晃得叮当响。他四处张望,发现周丽辉和周丽华正在扭头看向他这边,立刻低头弯腰装作系鞋带。周丽辉和周丽华见状相视一笑,故意绕道从远路回到家中。周金锁却如影随形,紧跟她们俩的脚步,一刻也不肯放松。

“丽辉,丽华,咱们一起玩跳房子好嘛?”周金锁随意把书包丢在地上,边说便从衣兜里掏出粉笔,在院子里画起了“房子”。

周丽辉点点头,说:“好吧!”

“好啊!”周丽华高兴得跳了起来。

“跳房子游戏开始喽!”周金锁手舞足蹈地说。

他们三个约定,用“石头剪刀布”的办法按输赢排列顺序。周丽辉赢了排在了第一,周丽华排在了其次,周金锁排在了末尾。

周丽辉轻巧地跳过画在地上的方格,裤摆扫过一串槐花,落在周金锁画的歪歪斜斜的“天”字上。

“姐姐又赢啦!”周丽华站在一旁,夸张地叫好鼓掌。

“不算不算!”周金锁红着脸抓起书包,从里面拿出用新发的课本叠成的“元宝”说:“咱们来比摔元宝吧!”

“哎呀!小叔,你怎么能用新课本叠纸元宝啊?”周丽华惊讶地拿过周金锁的纸元宝说,“咱们还是不玩了吧!”

“不玩了,不玩了!”周丽辉抓起周金锁的纸元宝看了看,说:“小叔,你这样不务正业,要是被长在爷爷知道了会挨揍的!”

“玩一会吧,玩一会吧!”周金锁冲着周丽辉和周丽华央求道,“没事儿的,我爹不会揍我的,他就我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要是把我揍坏了,将来谁给他养老送终啊!”

突然,周金来背着藤筐走进院子,看见他们三个在玩摔元宝,嚷道:“你们三个调皮的孩子,怎么光知道玩儿啊,作业写完了吗?”他佯装生气地一声叹息,藤筐里的蒲公英花絮簌簌落了一地。

周丽辉与周丽华一边追赶着蒲公英花絮,一边嬉笑打闹。夕阳洒下金色的光芒,照在她们幸福的脸上。

周金锁把放在地上的纸元宝装进了书包,小脸拉的老长,神情沮丧地走出了院门口……

东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周丽华就轻手轻脚地起了炕——这是她和孪生姐姐周丽辉心照不宣的约定,她们一起分担父母亲的重担。

龙头沟门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已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周丽华蹲在溪边浣洗衣物,春寒料峭的溪水冻得她指尖发红。

“华妹妹!”——晨风带着露水送来熟悉的呼唤。周丽华抬头望去,只见姐姐周丽辉正背着藤筐站在半山腰,辫梢系的红头绳像团跳动的火苗。她举起刚挖的野葱晃了晃,山雀似的从山坡上冲下来,惊得草丛里扑棱棱飞起几只斑鸠。

周丽华望着姐姐沾着露水草屑的裤脚,默默从衣兜里掏出手绢帮她擦了擦。她们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性子却是南辕北辙。周丽华像山涧奔涌的溪流,永远欢腾雀跃;周丽辉却似深潭静水,平时说话都是轻言细语。可是,此刻,周丽辉的表现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昨儿夜里……”周丽华刚一要开口说话,就被周丽辉塞了满嘴的野葱。周丽辉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从衣兜里拿出一块奶糖,说:“这是小叔金锁给我的,我特意留给你的。”周丽华接过奶糖,迅速剥去糖纸,随即把它放进自己的嘴里,甜丝丝的奶香在舌尖化开,冲淡了她想说的话——其实她看见了,月光透过窗纸时,姐姐丽辉蹑手蹑脚地打开书包,取出铅笔盒,翻看着藏在里面的五块钱。

夕阳沉下山去,灶膛里的火光在王玉兰的脸上明明灭灭。她握着烧火棍的手在发抖,地上散落的作业本被火星燎出焦痕。周丽辉跪在堂屋的中央,后颈处清晰可见暗红色的痕迹,她却倔强地仰着头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偷拿你的钱,那钱真的是小叔金锁给的!”

“你还敢撒谎!周金锁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给你这么多钱?”烧火棍重重地敲打在青砖地面上,震得窗棂簌簌作响。王玉兰想起晌午时在周丽辉的铅笔盒里发现的那张簇新的纸币,五个工农兵头像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就在这时,东厢房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压抑的咳嗽声。碎瓷片在周丽华的脚边泛着冷光。她方才翻找药水时不小心碰倒了陶罐,此刻却顾不上收拾,急忙举着药瓶走过来:“娘,姐姐的脖颈上……”

“你们两个想合起伙来成心气死我是不是?”王玉兰突然转身,手中的烧火棍儿指向二女儿。周丽华浑身一颤,手中的药瓶抖落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姐姐周丽辉的脚边。她望着姐姐后颈处渗血的伤痕,想起昨夜窗下听到的对话——小叔金锁央求姐姐陪他去抓蛐蛐,姐姐不肯去,所以他才拿钱收买了姐姐。

“是……”周丽华本想向娘陈述事实,话到嘴边却变成剧烈的咳嗽。肺叶像破风箱般抽动,喉间泛起腥甜。前几天感冒落下的毛病在这紧要关头作祟,咳得她眼前发黑,再抬头时母亲已经拽着姐姐走到了院子里。

“小小的年纪不学好,”王玉兰心中气恼,举起烧火棍就打,边打边数落,“你跟着穷爹穷娘的过日子怪可怜的,所以,你平常所犯的一般的小错娘都会包容你,可是,你竟敢偷拿钱,你让娘怎能饶过你?!”

周丽辉觉得百口莫辩不再言语,但她觉得心里十分憋屈,于是选择了在院子里奔跑的方式与母亲抗拒。王玉兰拿着烧火棍在后面追赶,却总是落下周丽辉一段距离,她越追赶越生气。

就在这时,干活归来的周金来走进院子,看到眼前的一幕,急忙放下锄头,跑过来用胸膛挡住妻子锋利的目光,随即夺过烧火棍儿扔在了一旁,焦急地说:“孩儿她娘,别打了!要听孩子解释嘛……”

“解释什么?”王玉兰甩开丈夫的手,气急败坏地反驳道:“她太不像话,实在是该打!”

周金来看到大闺女丽辉委屈的样子,疾步跨过去,慌忙把她揽到怀里,安慰了几句。

周丽辉终于找到了靠山,突然嚷道:“我娘不讲理,我娘冤枉人,我没有偷拿钱!是她偷看了我的铅笔盒!”

周金来从来没有见过妻子如此发脾气,从来没有见过大闺女如此委屈,他似在云里雾里,脑袋嗡嗡作响,被她们娘俩弄得晕头转向。他询问从屋里走出来的二闺女周丽华,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王玉兰却抢先回答,“没错,是我偷看了她的铅笔盒,可我在她的铅笔合里发现了一张五块钱的崭新的人民币,我担心这钱不是好来的,我怀疑这钱是她偷的!”

周丽辉边哭边说:“这五块钱是……是小叔金锁给我的,不是我偷的。上次小叔金锁就给过我五块钱,他说让我娘给我买件花布衫穿!可是,我把那钱交给了我娘之后,两三年了我娘一直没有给我兑现!”

王玉兰觉得女儿揭了她当娘的短处,脸上火辣辣的,却怒视着女儿丽辉说:“好端端的,你小叔金锁怎么又会给你五块钱?”

周丽辉离开父亲的怀抱,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辩解道:“不是好端端的,是小叔金锁拿钱收买我,让我陪着他玩儿!”

周丽华瞅了怒目圆睁的母亲一眼,转身对着父亲说:“我姐姐没有撒谎,昨晚我小叔金锁与我姐姐的对话让我听见了,小叔金锁央求我姐姐陪他去抓蛐蛐,我姐姐不答应,所以他才拿钱收买我姐姐的。”

事情的原委已经明了,王玉兰后悔错打了大女儿丽辉,急忙把她揽在怀里,安抚道:“娘不该怀疑你,娘不该打你,娘更不该下手这么重!可是,妮儿啊,这钱咱不能要啊!你知道吗?你小叔金锁的钱是他爹他娘一个汗珠子摔八瓣挣来的,咱要是用钱花咱得自己去挣啊!你刚才提到的上次你交给我的那五块钱,我早就交给了金锁他娘。你娘我本想积攒鸡蛋卖些钱给你和小华都买件新衣裳穿,可是,油盐酱醋交学费、孩子生日娘满月,七十二下里都需要花钱呀,光靠地里刨食吃的那点钱真的打不过锣鼓来。咱又摊上老三小艳艳这么一个病秧子,幸亏你爷爷经常上山采药卖些钱花,不然的话,咱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哎!……不怨天不怪地,只怪你娘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儿告诉你。尽管咱家的日子有些难过,可是,大妮儿、二妮儿,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咱穷死不做贼,做人呐一定要有志气!”

周丽辉突然挣脱了王玉兰的怀抱,跑到东里屋,从铅笔盒里抓起那五块钱就跑了过来,边跑边说:“娘——是我错了,我不该收下小叔金锁的钱,我马上就给他送回去。”……

早晨,阳光透过窗玻璃洒进周金锁的卧室,周金锁正睡得香甜。墙角处堆积着他钟爱的各种玩具,仿佛一个小小的玩具王国。

周长在在院子里忙碌着,整理着扁担和篓筐,准备上山摘桃子。

李秀英在堂屋里忙着做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突然传来,周长在的心头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跑进屋里。

“你怎么总是咳嗽啊?不行就少干点活,别累坏了身子骨。”周长在关切地问道。

李秀英停下手中的活计,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自从咱家小锁出生以来,你几乎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咱们的皮草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咱家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咱家的皮草生意是彻底干不成了,光靠做豆腐能赚几个钱?我想趁着年轻多挣点,将来好供咱那宝贝疙瘩上大学、找工作、娶媳妇。不然的话,过些年你老了干不动了,我再有个天灾病祸的可怎么办呐?”

周长在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谁家的日子一帆风顺呀,你咋光说这些丧气话呀?”

“我是担心呀!”李秀英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咱家小锁都十一岁了,让你惯得好吃懒做乱花钱,油瓶儿倒了都不扶。只要我管他他就瞪眼珠子,我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他了。”

周长在轻轻拍了拍李秀英的肩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小锁他娘,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树大自然直!”

李秀英摇了摇头,说:“可是,我这心里头总是觉得不踏实。”

周长在笑了笑,说:“别瞎琢磨了,等咱家小锁睡醒了吃点好东西,咱们就上山摘桃子去。不然的话,咱答应小锁的事儿,他又得不依不饶了。”

李秀英又是一声叹息:“哎!咱算没办法咱家这小祖宗了。”

阳光洒在花果山上,满山的桃子熟透了,红彤彤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周丽辉与周金来、王玉兰一家人正在山上摘桃子,欢声笑语回荡在山间。

王玉兰赤脚上树,动作敏捷,桃子在她手下纷纷落下。周丽辉看着她那粗糙而脏兮兮的脚丫子,心疼不已:“娘,看着树疙瘩点,千万别扎着脚。”

王玉兰笑了笑:“娘习惯了,娘没事儿。”

距离她们几十米远的地方,周长在、李秀英与周金锁也在摘桃子。周长在发现了一个特别大的桃子,高兴得眉飞色舞,喊道:“锁他娘,快帮忙,我要把这个桃子摘下来给咱小锁吃。”

李秀英扶着周长在爬上了桃树。周长在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桃子摘了下来,刚想把它递到周金锁的手里,周金锁却一巴掌将那个桃子打到地上。“我不要这棵树的这一个!我要那棵树上的那一个!”他用手指着身旁那棵树的树尖上的一个更大更红的桃子嚷道。

周长在摇头叹气道:“锁啊,你说的那个桃子太高了,爹实在没法给你摘下来呀!”

“我就要,我就要……”周金锁不依不饶,在地上打滚儿哭闹。“那个桃儿红得透亮,它比树上的哪个都强!今天我就是要定了它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不给我摘下来就是不行!”周金锁指着树梢,全然不顾老父亲花白的鬓角已沁出汗珠。周长在扶着树干的手在打颤,树皮簌簌往下掉渣。周丽华突然跑了过来,眯起眼睛看向树顶,日头正照在树干的一个地方,隐约可见深褐色的树洞。

“四爷爷等等!”她提高了嗓门儿,惊飞了枝头啄果的麻雀。众人回头时,只见周丽华疾步上前,指尖冲着树干上的虫洞说:“这树被白蚁蛀空了,这树撑不住人的。”

周金来倒吸一口凉气,方才他正要踩的枝桠正连着虫蛀的树干。李秀英忙把丈夫扶下来,转头看向从孙女周丽华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诧与赞许。

周丽辉左手拿着竹竿钩走了过来,右手捡起被周金锁打在地上那个的桃子,质问道:“小叔,这么好的桃子就这样糟蹋了吗?你让长在爷爷去那么高的地方摘桃子,你就不怕把你爹摔坏了吗?”

周金锁满不在乎地说:“桃子这么多呢,扔一个两个的怕什么?我爹又不是纸糊的,他摔坏了管我屁事!”

李秀英气得用食指戳了周金锁的脑门儿一下子,愤愤地说:“瞧瞧你这点出息,你要好好地向你的侄女丽辉学习!”

周长在瞅了周金锁一眼,无奈地摇头叹息道:“都是我惯得你,真是拿你没辙了。”他边说边拿过周丽辉手里的竹竿钩,弄下了周金锁想要的那个桃子,满足了周金锁的愿望。

龙头沟门的山间小路上,周丽辉和周丽华背着装满桃子的小背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路哼着小曲儿,欢快地下山。周金来和王玉兰,每人挑着两篓筐桃子,紧跟在周丽辉与周丽华的身后,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幸福与甜蜜。李秀英则挑着两篓筐桃子,步履沉重,满脸痛苦。而周长在挑着担子,耷拉着脑袋,前面的篓筐里装满了桃子,后面的篓筐里,儿子周金锁正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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