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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二〇〇三年元月，农历壬午年腊月，寒风凛冽，侵肌透骨。中山大学管理学院系主任办公室里，气氛比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更显萧瑟。系主任黄守严端坐于堆满教案的办公桌后，指尖烦躁地捻弄着一份印着“校园快递”字样的《小广告》，脸色阴沉如铁。他对面站着的新任班长周丽辉，心头擂鼓般狂跳，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洗得褪色的衣角，清秀的脸上写满忐忑。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黄守严的声音不高，却似冰锥扎人。
周丽辉茫然地摇头，清澈的眼眸盛满困惑：“不知道，黄主任。”
“哼！”黄守严将《小广告》往桌上一拍，“你身为班长，瞧瞧你干的好事！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吗？”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周丽辉钉穿。
周丽辉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心慌意乱，喃喃自语：“我……我干什么好事了？”她搜肠刮肚，除了学习、班务和那个悄悄运转起来的快递代理点，实在想不出何处触怒了这位以严厉著称的系主任。
恰在周丽辉手足无措之际，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凝滞的空气。黄守严从棉衣兜里掏出一部翻盖手机，瞥见屏幕上跳动的“院长”二字，神色一肃，抬手止住了周丽辉欲辩解的意图。他按下接听键，语气瞬间恭敬：“喂，杜院长？”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传来，连紧张的周丽辉也隐约捕捉到关键词：“……你们班那个叫周丽辉的，搞校园快递代理……是不是有这回事？”
黄守严抬眼扫了周丽辉一下，对着话筒应道：“是，杜院长，据同学们反映，确实有这么回事。”
“嗯，这事影响不小，你务必妥善处理！”杜院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您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黄守严话未说完，那边已挂断了电话。他握着手机，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之前的恭敬化为更盛的怒火，猛地转向周丽辉，嗓门陡然拔高：“周丽辉！你好大的胆子！刚来学校几天就推销这个推销那个，板凳没坐热乎就去校外端盘子，现在竟敢明目张胆的搞起校园快递来了？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兜底？”他抓起那份《小广告》，狠狠摔到周丽辉面前，“没人替你擦屁股！自己惹的事，自己去收拾干净！择日在你的快递点召开现场会，你要当众检讨！说说你是怎么给咱们系抹的黑，怎么把影响给我消除！下周一之前，招牌必须给我摘掉！听见没有？！”
周丽辉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委屈、恐惧和一丝不甘在胸中翻腾。她捡起地上的《广告单》，指尖冰凉，默默退出了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转眼到了周末。中山大学一隅的“校园快递代理点”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尽管腊月寒风凛冽，这里却是热火朝天。包裹堆成了小山，前来寄取快递的学生排起长龙。周丽辉聘用的两个女服务生忙得满头大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辉姐！货太多了，我们俩实在忙不过来了！”服务生甲一边扫码一边焦急地喊。
“是啊辉姐，真得需要再招两个人了！”服务生乙也气喘吁吁地附和。
周丽辉看着眼前火爆的场面，心中既欣慰又忧虑，正想点头回应招人的建议，好友童嫣然匆匆挤到她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周丽辉的脸色顿时煞白，刚才的欣慰荡然无存：“坏了，麻烦来了。你们俩先盯紧点，我得避避风头。”她说完就想从后门溜走。
然而，为时已晚。黄守严怒容满面，像一阵寒风般卷了进来，厉声喝道：“周丽辉！我的话你也敢当耳旁风？！叫你的人，立刻！马上！停止营业！”他指着周丽辉，声音在喧闹的快递点格外刺耳，“我正式通知你，后天！就在这儿！我召集全系师生开现场会，你作为反面典型，必须当众深刻检讨！你是怎么影响班级声誉的，就怎么给我把窟窿补回来！还有，后天——最迟后天，招牌必须给我摘下来！否则后果自负！”他的目光如刀，扫过噤若寒蝉的服务生和好奇围观的学生。
距离召开现场会还有最后一天时间，周丽辉怀着赴刑场般的心情，敲响了管理学院院长杜智勇办公室的门。温暖宽敞的院长室，窗明几净，与黄守严办公室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杜智勇坐在宽大的皮质转椅里，气度沉稳。周丽辉隔着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站着，双手紧贴裤缝，拘谨得不敢抬头。
“坐吧。”杜智勇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语气平和。
周丽辉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悬空，身体绷得笔直。
“你叫周丽辉？”杜智勇拿起一份资料，目光如炬地看向她，“你的名字最近可是很‘响亮’啊。”
周丽辉心里咯噔一下，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听说，”杜智勇放下资料，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你最近做了不少‘有影响’的事情？”
周丽辉的心跳得更快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年轻人，魄力不小嘛，”杜智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把咱们整个管理学院，甚至整个学校都给‘震动’了？”
“扑通”一声，周丽辉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慌乱：“杜院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我不干了！我……我回去马上就停业！立刻摘牌子！”
杜智勇看着眼前这个吓坏了的小姑娘，忽然笑了笑，摆摆手：“别害怕，这快递代理点嘛，暂时倒不用停业，更不用着急摘牌子。”他顿了顿，看着周丽辉瞬间僵住的表情，继续说，“你们黄主任召开现场会的意见，我是尊重的。不过，这个现场会，参加的人不能只有你们系。院班子成员、骨干教师、各年级学生代表，都要来听听。至于你在会上要说什么……”杜智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自己好好想想，看着办。”
周丽辉彻底懵了，杜院长的态度像一团迷雾，巨大的困惑压过了恐惧，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次日，约定的时间到了。周丽辉的“校园快递代理点”门前，气氛庄重而肃穆。管理学院院长杜智勇、几位副院长、各系主任、资深博士讲师以及精心挑选的学生代表，上百人聚集于此。寒风似乎也被这阵仗压得弱了几分。黄守严站在人群前排，看着被众人目光聚焦、显得格外渺小的周丽辉，恨恨地白了她一眼，低声咕哝：“看你捅的这天大的篓子！”
杜智勇走到人群前方，朗声说：“同志们，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开这个现场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研究和处理一下周丽辉同学创办校园快递代理点这件事。”
话音刚落，巨大的压力让周丽辉几乎窒息。她想起杜院长说的“自己看着办”，又感受到黄守严那如芒在背的目光，鼓起残存的勇气，几乎是喊了出来：“黄主任！我错了！我不干了！我马上摘牌子！”声音里带着决绝和一丝解脱。
“呵呵呵……”杜智勇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打破了现场的凝重，“我说过你错了吗？”他环视众人，声音洪亮清晰，“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是我们这些做老师、做领导的，对你这样有想法、敢行动的学生关心不够，引导不够！”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周丽辉，“你不干了？不行！你不仅要干下去，而且学校还要支持你干得更好！作为大学生，你是敢于自主创业的典范！作为院长，我代表学院，全力支持你！”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全场鸦雀无声。黄守严张大了嘴，一脸错愕，完全找不到北了。周丽辉更是呆立当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杜智勇示意周丽辉到前面来。周丽辉如梦初醒，走到院长身边，面对着众多审视的目光，紧张地开口：“院长，我……我是从大山里考出来的，家里……真的很困难。父母供我读书太不容易了。所以……我才想着，跟一家快递公司签了协议，又因为没有资金，跟刚开超市的张阿姨合租了这地方，弄了这个快递代理点，想帮同学们收寄快递，我也……也挣点生活费。”她的声音起初颤抖，但说到创业初衷时，渐渐平稳，带着山里孩子的质朴和倔强。
“好！我欣赏的就是你这股子勇气和闯劲！你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杜智勇用力点头，然后转向众人，提高了声调，“同学们，老师们！周丽辉同学的所作所为，我事先都了解清楚了！大家请看——”他指向快递代理点的门面，“原来的超市招牌还有吗？里面的小商品还有吗？”
众人这才惊讶地注意到，原来的“美玲超市”招牌不见了，玻璃橱窗里琳琅满目的零食百货也消失了，整个门面显得清爽空旷。
“为了开好今天这个现场会，为了给真正有创业精神的同学铺路搭桥，”杜智勇的声音铿锵有力，“学院做了点‘小功课’！我们连夜做通了原租户张美玲的工作，请她离开这里换了个更合适的地方！当然，学院为此支付了合理的补偿。我认为，这笔钱，花得值！非常值！”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周丽辉身上，“因为，周丽辉同学，就是我们中山大学管理学院大学生自主创业的先行者！是值得鼓励和扶持的榜样！因此，经院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由学院垫资，将这间门市全部租下，作为支持周丽辉同学创业的专用场地！”
掌声！先是零星的，随即如同潮水般响起，瞬间淹没了冬日的寒风！周丽辉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她深深地向杜智勇鞠躬，又转身向在场的所有人深深鞠躬，哽咽着说：“谢谢院长！谢谢大家！谢谢学院！”
杜智勇微笑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先别急着谢。还有份‘小礼物’。”他一挥手，两名工作人员抬着一块蒙着崭新红绸的牌匾走上前来。“下面，举行‘辉耀快递联盟’的揭牌仪式！关于这个命名，我在这里先向大家解释一下，这个‘辉’字代表的是周丽辉同学，也代表着我们学院；这个‘耀’子代表的是王光耀快递员，也代表着快递公司，我们双方一起来做这个快递业务，所以叫做‘联盟’！”
黄守严脸上的错愕终于化开，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用力地、由衷地鼓起掌来！刹那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在媒体记者闪烁的闪光灯和摄像机的镜头前，杜智勇院长亲手揭开了大红绸，露出了金光闪闪的六个大字——“辉耀快递联盟”！
寒风依旧在二〇〇三年元月的校园里呼啸，但在这个快递代理点门前，却涌动着一股名为希望与支持的暖流。周丽辉站在崭新的牌匾下，亭亭玉立的身影被闪光灯淹没，她知道，一个全新的、被学院官方认可的起点开始了。而系主任黄守严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复杂，有震动，有反思，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位倔强班长的重新认识。严冬腊月，似乎也悄然透出了一丝春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