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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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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蝶变》连载

第六十八章 寒夜焚床绝生路 暖阳归乡续亲情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风如剔骨钢刀,呜呜咽咽卷过灰蒙蒙的村庄,将枯枝上最后几片顽抗的黄叶也无情扫落。

周金锁那几间破屋,如同旷野里瑟缩的瘦骨,在凛冽寒潮里吱呀作响。寒气无孔不入,冻结了地面,也渗入他的骨髓深处。他搓着冻得通红、裂开血口子的双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两圈,目光最终死死钉在那张唯一像点样的旧木床上。 “狗日的冷!”他低吼一声,抄起倚在墙角的斧头,木柄的冰冷刺入手心。他深吸一口气,高高抡起沉重的斧头,积攒全身力气,狠狠地劈了下去!木屑应声炸开,四散飞溅。一下,又一下,沉重的劈砍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惊心。那张曾支撑过他无数疲惫夜晚的木床,在斧刃下呻吟、碎裂、坍塌,迅速变成一堆狰狞的断木残骸。他胡乱拢起劈柴,点燃。橙红的火苗先是怯怯舔舐,随即贪婪窜高,疯狂吞噬着木床的残骸,发出噼啪爆响。

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热浪猛地腾起,粗暴地撞开满屋寒气,也映红了周金锁那张被汗水和烟灰涂染、胡子拉碴、神情复杂扭曲的脸。他凑近火堆,伸出僵硬的手贪婪地汲取那点灼人的暖意,喉咙里滚过一声浑浊的叹息:“这鬼日子……啥时候才算个头啊?”……

年关将近,腊月二十七。一辆沾满尘泥的长途客车在村口老槐树下喘着粗气停下。车门打开,周丽辉提着沉甸甸的行李跳了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故乡清冽又熟悉的空气,举目望去,雪后初晴,阳光慷慨地洒在覆盖着薄雪的田野、屋顶上,反射出碎金般的光芒。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腾起袅袅炊烟,空气里隐约飘荡着炖肉的浓香和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语。她踩着吱嘎作响的积雪,心被一种久违的、温热的踏实感填得满满当当。

周丽辉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院门,一眼就看见奶奶李小翠正眯着眼坐在屋门墩上晒太阳。老人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在暖阳里显得格外柔和安详。“奶奶!”周丽辉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李小翠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眸子瞬间被巨大的惊喜点亮。她颤巍巍站起来,几乎是小跑着扑过来,一把将孙女紧紧搂进怀里,枯瘦的手用力拍打着她的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丽辉啊!我的丽辉回来了!可想死奶奶了,我的心肝儿哟!”那怀抱带着阳光的暖意和老人特有的气息,厚重而踏实。周丽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濡湿了奶奶的衣襟。她用力回抱着这世上最温暖的依靠,声音闷在奶奶肩头:“我回来了,奶奶!我再也不让您、不让爹娘、不让咱家过苦日子了!”

堂屋里,炉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四方桌上新沏的茉莉花茶飘散着袅袅清香。李小翠、周金来和王玉兰夫妇,周丽华和周丽艳姐妹,都坐在周丽辉周围,听她讲大学里的新鲜事,看她拿出的红彤彤的荣誉证书,还有登着她事迹的报纸剪报。周金来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王玉兰则不停地抹着眼角的热泪,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屋里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暖流在每个人的心头流淌。

“爹,娘,”周丽辉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家人喜悦的脸,声音放轻了些,“我金池大伯他们一家都好吗?我金锁小叔过得怎么样?他今年在哪边过年?”

“你金池大伯一家都很好,你走后家里盖了新房。可是,”屋里的欢声笑语仿佛被无形的冰霜瞬间冻结。王玉兰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怼:“别提你金锁小叔那不成器的东西!大过年的,指不定又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挺尸,或是又装可怜当他的叫花子!好端端的家业被他败光了,你爹好心送给他的米面粮油、辛苦攒下的钱,哪回不是被他糟蹋干净了?我看他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周金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闷头狠狠抽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无奈和忧虑:“唉……自己的亲叔伯兄弟……我这当亲叔伯哥的……心里也苦哇……”

那声沉重的叹息像块冰,砸在周丽辉的心头。她默默地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握住了父母粗糙而温暖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爹,娘,你们的心我都懂。别太愁了,金锁小叔的事……我来想办法。”

周金来与王玉兰夫妇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点点头。

第二天午后,周丽辉安顿好家里,便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袋子出了门。袋子里装着给周金锁新买的厚棉衣、棉鞋、糖果,还有特意称的几斤点心。通往周金锁那几间破败老屋的小路,积雪尚未化尽,踩上去咯吱作响。她刚走近那片废墟般的院子,几个脸蛋冻得通红的孩子便嬉闹着围了上来。 “丽辉姐!你回来啦!” “南方大学啥样子啊?听说你在大学里赚大钱啦?” “姐,给块糖吃甜甜嘴呗!” 周丽辉笑着从衣兜里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分给他们,孩子们欢呼着一哄而散。她站在那扇几乎要散架的院门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猛地一揪:西厢房的断壁残垣间荒草枯黄,院子里几棵歪脖子老树上挂满了被风吹来的各色破塑料袋,如同招魂的幡。北房的南墙根下,一个裹着辨不出原色破棉袄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土地上晒太阳,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一眼,又漠然地合上,仿佛闯入院子的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金锁叔……”周丽辉压下喉头的酸涩,轻轻唤了一声。地上的人影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似的扭过头来。那张被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覆盖了大半的脸,依稀能辨出往昔周正模样的轮廓,只是如今刻满了风霜和麻木。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来人时,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如同灰烬里最后的火星般的光亮,但旋即被更深的阴郁吞没。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种干涩而充满自嘲的怪笑:“嗬!稀客!大学生贵人驾到?怎么,吃饱喝足了,想起来看你叫花子叔的寒窑了?看我这副鬼样子,够你回去当笑话讲吧?”那尖刻的话语像淬火的针,扎得周丽辉心口生疼。她默默把袋子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地上,拿出里面的东西:“金锁叔,天太冷了,我给你带来了……”

“拿走!”周丽辉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暴喝打断。周金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周丽辉和她手里的东西,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周金锁饿死冻死,是我自己的命!用不着你们假惺惺!你爹……还有你!狗带嚼子少来这一套!”

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此刻的痛心瞬间冲垮了周丽辉的忍耐,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一字一句砸在冰冷长在奶奶也走了半年多了!在这个世上,虽然你的叔伯弟兄有很多,但只有我爹一个人一直在关心你,只有我爹一个人没有放弃你!你一个人守着这破屋烂院,孤魂野鬼似的,的确不容易!可你的心里真的没数吗?凡事都有因果,如果不是你玩钱赌博输掉了你的爹娘留给你的龙头沟门村那座最豪华的宅院,你能搬到这里来受这份洋罪吗?你要是不自暴自弃勤奋一些,你能过得如此狼狈吗?即便如此,我爹——你的亲叔伯哥,他哪个月没往你这里送米送面送油?他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哪一回不是塞到你手上?可你呢?你是怎么糟践的?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躺在地下的爹娘吗?!”

“爹……娘……”这两个字如同最沉重的闸刀轰然落下,劈开了周金锁用麻木和暴戾铸就的硬壳。他浑身剧震,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浑浊的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砸在身下的石板上。“我对不起爹娘……我不是人……我该死啊……”

周丽辉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她蹲下身,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抱住了小叔周金锁那因剧烈哭泣而不断颤抖、瘦骨嶙峋的肩膀。隔着那层又硬又脏的破棉袄,她甚至能清晰地摸到他背上凸起的嶙峋脊骨。她紧紧抱着他,仿佛要传递给他一点支撑的力量。“金锁叔,都过去了,别哭了,咱不想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我这次回来,就是专门找你的,想跟你商量个事。” 她扶着周金锁坐到倒塌的西厢房中一块稍平整的断墙上,详细说起自己在大学里摸索出的门路——利用校园快递点做代收中转,联系上家乡的特色山货,两头牵线赚差价。眼下规模渐大,急需人手。“金锁叔,你身大力不亏,脑子又活络,”周丽辉看着周金锁那双被泪水冲刷后、似乎恢复了一点清明的眼睛,恳切地说,“来帮我吧!就在我们大学里面,帮我分拣货物,联系客户,跑跑腿。你见识广,也能帮我出出主意,咱叔侄女俩一起干,肯定能成!”

周金锁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布满红血丝的眼中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你……你让我去?你不……不恨我不知好歹?不嫌我给你丢人?”

“你是我亲叔伯叔!”周丽辉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木头里,“咱周家的人,骨头可以弯,但绝不能就这么垮了、折了!咱得立起来!”

周金锁怔怔地望着侄女周丽辉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里面没有鄙夷,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信任和期待。他张了张嘴,一股极其陌生的热流猛地冲撞着心口,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自暴自弃:“哼……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我是一个废人,除了伸手讨饭,还能干啥?我人生的路……早他妈断光了!”……

日子在杀年猪的嚎叫、蒸年馍的蒸汽和孩子们的爆竹声里滑到了大年初六。集贸市场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空气里混杂着炸油糕的甜香、生肉的腥气、廉价香水和汗味。周金锁裹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油光发亮的破棉袄,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在攒动的人腿间熟练地穿梭、拦截。他伸出那只布满冻疮和污垢的手,目标明确,不分男女老少。 “行行好,给点吧……”声音麻木而机械。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被周金锁拦下,面无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男人慢条斯理地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钱纸币,两根手指捻着,不是递,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直接松了手。绿色的纸币打着旋儿,飘落在沾满泥泞和烂菜叶的地上。周金锁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其自然地弯下腰,伸出皲裂的手,默默地将那张沾了泥污的纸币捡了起来,塞进怀里。那一瞬间的屈辱,像毒针扎过心尖,快得几乎来不及捕捉便沉入麻木的深潭。

就在这时,一双穿着精致长靴、线条优美的小腿闯入了他的视线。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迎了上去,挡住去路,那只肮脏的手习惯性地伸出:“好心人,帮帮忙……” 对方微微一怔,停下脚步。周金锁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一张年轻、干净、带着些许惊讶和怜悯的脸庞映入眼帘。那眉眼……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善意……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猛地劈开了他记忆深处厚重的尘埃!“丽……丽辉?”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眼前的脸与记忆中侄女那张同样年轻、同样充满关切的脸瞬间重叠!

“好心人哪,谢……谢谢您!”周金锁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变形,本能地道谢,接过对方递来的十元钱,却忘了让路。他的目光像被钉住了,贪婪地、失神地停留在那张酷似侄女周丽辉的脸上,仿佛在确认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那姑娘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轻轻推了他胳膊一把,低声道:“让让。”随即匆匆侧身,汇入了汹涌的人潮。 周金锁像根木桩般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崭新的十元钞票,边缘几乎要被他嵌入掌心。周遭的喧嚣、刺鼻的气味仿佛瞬间退潮远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乱地撞击。那张酷似侄女周丽辉的脸,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层层封锁的记忆闸门。侄女周丽辉那双亮得灼人、充满执拗信任的眼睛,她蹲在废墟里用力抱住自己时传递的温度,她说的每一个字——“咱周家的人,骨头可以弯,但绝不能就这么垮了!”——此刻如同惊雷,在麻木已久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羞愧、酸楚、茫然……无数种尖锐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冲得他站立不稳。他猛地蹲下身,把那张十元崭新的纸币和那张沾着汗水和泥污的一块钱纸币死死地捂在脸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起来,无声的恸哭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周丽辉站在集市的另一端,隔着攒动的人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身旁站着一位穿着朴素、神情温和干练的中年女子,是县里公益组织的负责人张主任。周丽辉的心,像被那只捂着脸、剧烈颤抖的手紧紧攥住了,酸胀得发痛。她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去。

周金锁还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情绪风暴里,直到一片阴影落在他面前。他茫然地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看到周丽辉和另一个陌生女人站在面前,惊愕瞬间取代了悲伤,随即是巨大的恐慌和本能的抗拒。他像受惊的刺猬般猛地缩紧身体,手忙脚乱地抹着脸,眼神躲闪,甚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把自己藏进人群里。

“小叔……”周丽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蹲下身体,与周金锁平视,目光没有一丝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痛惜和一种沉甸甸的坚决。她没有去碰他,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在他面前,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和承诺。“别躲了。我知道,你心里苦,比这寒冬腊月还苦。可咱不能一直在这烂泥地里打滚,不能!”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你看,这位是县里公益组织‘启明星’的张主任——我曾经的高中老师。她们专门帮像你这样的人,重新把脚踩到实地上。有活干,有地方住,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活!”

张主任也蹲了下来,温和地开口:“周老弟,丽辉姑娘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谁还没个走窄了的时候?咱‘启明星’不是施舍,是搭把手。我们有合作的厂子,食堂、保洁、仓库理货,都能安排。只要你愿意,咱今天就过去看看,先安顿下来,洗个热水澡,吃顿热乎饭,慢慢来,成不?”

周金锁的目光在侄女周丽辉那双清澈执着的眼睛和张主任真诚温和的脸上来回移动。周丽辉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艰难地穿透了他心中厚重的阴霾。他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最终,他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浑浊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滚落,砸在周丽辉摊开的掌心里——滚烫。

周丽辉带着周金锁和张主任,先去了镇上条件最好的“舒心”洗浴中心。一个多小时后,当周金锁穿着周丽辉给他置办的一身崭新藏蓝色制式棉衣棉裤走出来时,连张主任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刮去了乱草般的胡须,洗净了累月的污垢,虽然面容依旧憔悴消瘦,眼神也带着长久困顿后的怯懦和恍惚,但那股子积年的颓败和戾气,似乎被热水冲刷掉了一层,总算透出了一点年轻人的模样。

周丽辉上下打量着他,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分,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这才像样嘛,金锁叔!”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旧塑料袋上——里面塞着他换下来的那身破烂。她眉头微蹙,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就伸手去夺那袋子:“这破玩意儿还留着干啥?还不直接扔了?!”

“别动!”周金锁的反应却异常激烈,像护崽的野兽般猛地将袋子死死抱在怀里,后退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慌,“你……你别管!我留着!还有用呢!”那袋子里的破衣烂衫,仿佛是他与过去那个肮脏、卑贱、却也唯一熟悉的自己之间最后的脐带,一旦割断,便是彻底的、令人恐惧的未知。

周丽辉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周金锁眼中瞬间涌起的惊惶和固执,心头涌起一阵无力的酸涩。她强压下情绪,指了指旁边一家亮着红蓝灯柱的理发店:“行,不扔就不扔。那……你去把头发理理?你看你这头发,都能扎辫子了。”

“理发?”周金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明亮的玻璃门,如同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瞳孔骤然收缩。那些久远的、模糊却充满恐惧的记忆碎片猛地翻涌上来——可能是童年被粗暴按在凳子上剃头的哭喊,也可能是落魄后被人指着脏乱头发肆意嘲笑的羞辱……“不!我不去!”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低吼,像头受惊的骡子,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与理发店相反的方向,一头撞了出去! 这一撞力道极大,猝不及防的周丽辉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哎哟”一声重重跌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尾椎骨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小叔!你……”周丽辉痛呼出声。

周金锁听到了,奔跑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反而像被这声呼唤鞭打了一般,更加疯狂地迈开双腿,冲进旁边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身影迅速被浓重的阴影吞没。

“丽辉!你怎么样?”张主任赶紧上前搀扶。

周丽辉咬着牙,忍着痛楚和瞬间涌上眼眶的泪水,在张主任的帮助下挣扎着站起来。她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目光死死盯着周金锁消失的那条黑黢黢的小巷,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理解与痛心的悲伤。她深深吸了一口冬日凛冽的空气,那寒意直透肺腑。“张主任师,”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力量,“麻烦您……扶我过去看看。他跑不远。他……只是害怕。怕得要命。”她揉了揉摔痛的地方,眼神投向那条狭窄幽暗的小巷,“这冰,不是一天冻上的,要化开……得用慢火,得等。”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像无力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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