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西如同一位在黑暗中寻找曙光的行者,在龙头沟门村开垦了一些荒地。这些荒地成了他生活的希望之光。日出之时,他扛着锄头迈向田间,那脚步仿佛是沉重却坚定的战歌;日落而归,他披着余晖,虽满身疲惫却怀着对未来的坚定信念。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山上的菊花开了。
在这个看似平常的秋收时节,龙头沟门村的东山梁和西山梁,都被一层淡淡的秋意笼罩着。田野里,金黄的谷穗在风中轻轻摇曳,本应是一片丰收的美景,却隐藏着一场不为人知的危机。
这天,东山梁上的夕阳把老榆树的影子拖得老长,周兴东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捻着谷穗。金黄金黄沉甸甸的谷粒压弯了茎秆,穗子尖上还沾着晌午的露水。互助组的人都说,今年墒情好,谷子粒比往年多结三成。
“当家的!”冯翠花挎着藤条筐从山岗上走下来,蓝布头巾被山风吹得扑棱棱作响,“后山那片棒子长得比我们长在儿的胳膊还粗嘞!”她眼角的笑纹堆了起来,露出两颗发黄的虎牙,刚掰的装在藤条筐里几穗棒子还裹着青皮,渗出甜丝丝的浆液。
周兴东刚要应声,忽然觉得指尖发黏。凑到鼻尖一闻,腥得叫人发毛。晚霞不知何时染成了暗红色,山梁上飘来一团团灰雾,他仔细一看,竟发现谷穗上有几个小东西在簌簌地蠕动。“这是什么玩意儿?”周兴东自言自语。
“蝗虫!”山岗上放羊的李老汉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周兴东浑身打了个冷颤,抄起锄头就往后山的棒子地跑去……他身后的谷穗在暮色里沙沙作响,叶片背面密密麻麻缀满了米粒大的虫卵,一碰就簌簌的往下掉。
冯翠花拿在手里的那穗棒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她弯腰把那穗棒子拾起来,双手哆嗦着扯开青皮,发现肥白的玉米粒上瞬间就落上了几只青头小蚂蚱,一只只用锯齿状的前肢撕开浆汁饱满的颗粒吞噬。山风卷着腥气灌进喉咙,她突然想起老辈人们说过的话语,“蚂蚱精过境,轻者要收人间十年阳寿,重者要老弱孤寡的性命。”
天色刚黑下来,晒谷场上的男人们就把晒干的艾草捆成捆,绑在木杆上,做成了十几支火把,点然后向着田间地头走去。风吹过来,浓烟呛得人们睁不开眼。不知详情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纷纷从家里跑到这里伸长了脖子来围观。合作社社长一边敲着铜锣,一边招呼:“各家各户的妇女同志们,都赶快回家去拿个盆儿!待会儿都去地里接那些虫子们!接住它们还能带回家去喂鸡吃呢!”
周兴东的粗布衫子早被汗水浸透了,后背上白花花的全是汗碱。他抡着绑了破布的长木杆在玉米地里扑打着虫群,每挥一下都能扫落黑压压的一片。可那些青黑色的虫子仿佛永远扑打不完,刚清理出一块棒子地,眨眼间又被涌来的蝗虫淹没。
冯翠花蹲在灶台前,颤抖的手怎么都擦不着火柴。这时,窗棂纸被蝗虫啃得沙沙作响,六岁的儿子周长在在里屋哭闹不止,说是蚂蚱钻进了他的被窝。她突然想起了瓦罐里存放着来年的荞麦种,她想用荞麦种子引诱那些蝗虫,好让自己心尖上的长在儿有个清净。她立刻抄起葫芦瓢挖满了荞麦种,迅速冲出屋门,用力将金黄的荞麦种天女散花般撒向了夜空。
鸡叫头遍时,冯翠花来到棒子地。月光下,她发现昨日还笔挺的秸秆全成了弯折的脊梁,青皮玉米的长须子耷拉着,像吊死鬼吐出的长舌一样。她忽然听见窸窣声,扒开叶子一看,七八只蚂蚱正抱着一个未成熟的棒子啃噬,它们的复眼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黎明前,大雨悄然而至,雨滴敲打着窗棂,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清晨,东山梁的村民们走出家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如刀绞——庄稼被蝗虫毁得七零八落,原本金黄的谷田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周兴南瘫坐在泥地里,脚边歪着个豁口的陶罐。白天装满的蝗虫尸体正在雨水里发胀,混合着艾草灰的污水漫过脚背。他摸到腰间别的镰刀——本该用来收割的刀刃,此刻却沾满了蝗虫的黏液。
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到了西山梁,村民们的心头笼罩上了一层阴霾,恐慌在空气中弥漫。
雨过天晴。周兴西却像往常一样,到自己开垦的距离东山梁最近的那块谷田去巡视。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地头上的一条口袋上,突然发现这条口袋上有一个由谷子秸秆编织而成的“戒”字。金黄色的字体在晨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精灵一样洋溢着生命的力量。周兴西伸手触碰,一股温暖的力量瞬间涌入他的体内,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护住了他的心脏。他环顾四周,发现其他村民似乎并未察觉这一异常现象。
蝗虫在东山梁肆虐,庄稼被啃食得千疮百孔,村民们绝望地站在田埂上,眼中满是泪水。而西山梁却出奇地平静,虫子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阻挡。周兴西站在自家田边,望着完好无损的庄稼,心中既感动又困惑。他想起自己不久前醉卧野牡丹花园的那个梦境,想起自己戒赌后村民们的高评,又想起昨晚的那个梦境,心中隐隐觉得,“这或许是老天爷的眷顾,或许是牡丹仙子的引路。”他握紧拳头,暗自发誓,“一定要千方百计帮助东山梁的老少爷们最大程度地减轻蝗虫造成的损失,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把守护西山梁的力量传递下去。”
从东山梁赶过来探查情况的张长旺,瞅着周兴西家完好无损的谷子地,眼中满是敬畏。他低声对身旁的西山梁的社员王盼秋说:“兴西家真是有福气啊,他自己开垦的这块谷子地距离我们那边最近,却连一只蝗虫都没有飞过来。” 王盼秋点点头,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滔滔不绝地说:“是啊,这不仅是兴西有福气,就连我们整个西山梁的人都跟着他沾光了呀!兴西平时为人厚道,长着一副热心肠,过去他做生意发财的那会儿,在我们西山梁做了不少好事儿,帮助过不少生活困难的人。最近这两年,上面的政策变了,他那么大的产业被没收了,还被划分为富农成分,他心里一时想不开觉得自己憋屈,推过几次牌九……可是,人家兴西在梦中得到了牡丹仙子的帮助,三下五除二就把玩钱赌博这么难戒掉的事情硬生生地戒掉了。不仅如此,兴西还现身说法,影响和带动了西山梁的老百姓一起行动,让不少玩钱赌博的瘾君子改掉了坏毛病,保住了不少家庭的团结稳定。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在这次百年不遇的蝗灾面前,那老天爷定会保佑兴西和西山梁,那牡丹仙子定不会袖手旁观!”
周兴西的妻子李淑玲站在丈夫身旁,轻声说道:“当家的,东山梁的乡亲们遭了这么大的虫灾,我们不能光顾着自己,得想法帮帮他们呀!”周兴西点点头,目光望向东方,心中暗想:“是啊,淑玲说得对呀,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二哥他们陷入绝望,我一定要想办法给东山梁的父老乡亲留下点念想。”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周兴西独自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思绪如麻。窗外的风声,宛如天籁之音,带着几分神秘与诡异,仿佛在低语,在呼唤。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昨晚的梦境再次重现在梦里。
他置身于一片如梦如幻的野牡丹花园。花香四溢,在空气中弥漫。微风习习,花瓣轻轻摇曳,宛如牡丹仙子翩翩起舞。突然,一道仙光闪过,一位面容慈祥的牡丹仙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嘴角上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周兴西,我问你,这次蝗虫泛滥给龙头沟门村东山梁的老百姓带来如此沉重的灾难,为什么你们西山梁却安然无恙呢?”牡丹仙子突然收起微笑,面带威严。
周兴西胆怯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牡丹仙子继续说:“十二年前,你与你的弟弟周兴北串通一气,因为家庭财产纠纷,与你的大哥周兴东、二哥周兴南结下了恩怨。黑水裂山分骨肉,贫富天堑自此开。而如今,那个天堑的存在却成了蝗虫的一道屏障,连续强劲的西风又成了蝗虫另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你和西山梁的老百姓不戒掉‘等、靠、要’的习惯,不戒掉消极怠慢的思想,这次百年一遇的蝗灾一定会降临到你们的头上。”
周兴西的心脏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儿,战战兢兢滴问道:“牡丹仙子,如此说来,那我应该如何去办呢?为了我们西山梁……不不不,为了我们整个龙头沟门村的老百姓摆脱困境,请您发发慈悲,给我周兴西指条明路!”
牡丹仙子的嘴角上又恢复了微笑,她声音柔和地说;“你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正如你的名字一样,不仅能让你们西山梁兴旺起来,你也会成为东山梁的救星。行了,我就不卖关子了。在你们凡间不是流传着诸葛亮借东风的故事吗?那我今天就破例送你一计——‘借西风’,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在你们龙头沟门一带一定会流传开周兴西借西风的故事。”
“请问牡丹仙子,我一介草民,如何借来西风,就算借来西风我又将如何操作?”周兴西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不颤抖了。
牡丹仙子微笑着说,“其实,这个西风不需要你去借。眼下,你们龙头沟门村已经雨过天晴,接下来就会连续刮上几场猛烈地西风。你要积极发动西梁山的老百姓,想方设法购买大量的六六六粉和喷洒工具,借着西风喷洒到东山梁去,这样做的结果,既能帮助东山梁的老百姓彻底消灭虫灾、提高庄稼产量,又能积极防御蝗虫的侵袭,以绝后患。这样做,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岂不悠哉乐哉?”
周兴西犹豫了片刻,接着说:“感谢牡丹仙子的美意!可是,我不仅无权无势,而且还戴着富农分子的帽子,在利益得失面前,那些贫下中农们,又有谁会听从我的发动与安排呢?”
牡丹仙子继续微笑着,说:“兴西莫慌乱,我再送给你一个良方。你在自家的粗布口袋上,用谷子秸秆编织一个‘戒’字,悄悄地把这条口袋放在你的谷子地头上,被人发现后你就宣称是梦中牡丹仙子所赐,是消灭蝗虫灾害的宝物,当他们有所怀疑向你询问细节时,你就向他们讲述这个梦境。结合上次已经让他们确信无疑的、我在你手掌心里刺上的那两个‘戒’字,他们自然就会相信你的梦境,也会自然听从你的安排,这种帮人帮己的美差,你何乐而不为呢?……”
周兴西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洗礼。他坐起身,心中一亮,仿佛找到了应对虫灾的钥匙。他看了看窗外,东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
周兴西和妻儿刚吃过早饭,就听到院子的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他推开大门一看,王盼秋的手里正拿着他丢在谷子地头的那条编制了“戒”字的口袋,身后跟着几十个社员,正议论纷纷地向他家走来……
原来,王盼秋与周兴西是地邻,他今天一大早去地里溜达时无意间发现了(周兴西于昨天早晨,为了落实梦中牡丹仙子的安排,特意放在那里的,为防止它被风吹跑,他在它的上面压了一块石头)地头上的那条口袋。王盼秋发现那个用谷子秸秆编制的醒目的“戒”字,他感到十分蹊跷。他仔细地想了想,觉得这字体的形状与被牡丹仙子刺在周兴西手掌心的那两个“戒”字的形状不差分毫。于是,他就拿着这条口袋奔走相告……
面对来此的村民们的质疑,周兴西站在自家的大门前,沉稳有力地说道:“乡亲们,我连续两个晚上做了同一个梦境……”
村民们听了,有的将信将疑,但更多的人是信任与支持。在周兴西的鼓励和带领下,大家齐心协力,做好了充分准备。大家拿着喷洒工具,站在西山梁的最东边,借着强劲的西风,将大量的六六六粉撒向了东山梁的方向。
几天过后,奇迹真的发生了。东山梁的虫灾得到了有效遏制,西山梁的庄稼毫发无损。在龙头沟门村东西两梁的老百姓的心里,都对周兴西的壮举充满了感激。从此,周兴西“借西风”的故事便流传开来。
周兴西站在自家的田埂上,望着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心中满是感慨。他知道这次取得的“灭虫胜利”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也是那“戒”字的神秘守护和人性善良的回报。他决定把这段经历写成文章,张贴在合作社的公告栏上,希望能给大家带来更多积极的力量。
那娟秀的字迹仿佛带着魔力,村民们看了(听了)之后(那个时期的山村,还存在着一定数量的文盲或半文盲),都对周兴西充满了敬意,也被他的故事深深打动。
秋收到来的西山梁,田野里谷子沉甸甸地低垂着头,粗壮的玉米挺直了脊梁,它们共同奏响了丰收的凯歌。
天空中,偶尔飞过的鸟儿似乎也在歌唱着这个充满奇迹与希望的故事,传颂着周兴西和他的“戒”字口袋的传奇。
不久,东山梁的周兴东家里发生了喜忧参半的一件事:喜的是,他的长子周长安与长儿媳李小翠给他添了一个大孙子(取名周金池),忧的是,李小翠因为营养不良身体虚弱而难产,产后得了月子病,导致双目失明。
当这一消息传到周兴西的耳朵里,周兴西百感交集。他立即吩咐自己年仅十七岁的长子周长有,把刚晒好的新打的一口袋谷子,送到了周长安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