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在龙头沟门一个晴朗的上午,阳光宛如金丝般穿透薄雾,温柔地洒在村子里每个角落。村口那棵古老的槐树,被阳光镶上了一层金边,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跳跃。
村子中央的坑塘边,一片热闹景象。周长在穿着防水衣,站在刚没膝盖深的坑塘里,忙得不亦乐乎。他的双手在水中娴熟地摸索着,时不时抓住一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那鲫鱼在他的手里拼命地挣扎,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坑边,周金锁无所事事地站着,手里拿着碎瓦片,百无聊赖地往坑塘里打水漂。碎瓦片在水面上跳跃几下,激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仿佛是时光留下的小小足迹。
李秀英站在坑边上,手里提着一个网兜子,眼神专注地看着坑塘。每当周长在摸上鱼来,她就敏捷地伸手接住,轻轻放入网兜之中。周长在扭头看了一眼李秀英,嘴角上扬,半开玩笑地说:“锁儿他娘,你把这些鲫鱼整饬好了滚上面,给咱小锁油炸了吃啊!小锁这几天在外面遭了不少罪,咱得给他补补身子。”
这时,周丽艳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边跑边喊:“金锁叔……”周金锁听到喊声,眼睛一亮,高兴地迎了上去,热情地拽住周丽艳的小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关切地说:“小艳艳的身体强壮多了,个子也长高了。”
这时,周丽华从周丽艳身后的方向跑了过来,看见周金锁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小叔,我在学校里听说你跑丢了,你怎么会跑丢了啊?”周金锁心中一惊,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自己把张鸿发的手扶拖拉机弄到坑塘里,因心中害怕而跑迷路的场景。但面对周丽华关切的目光,他不敢说出真相,迟疑了半晌,然后支支吾吾地说:“是我跑着玩迷了路。”
周丽华听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叮嘱道:“幸亏你没有发生意外,不然的话你让我的长在爷爷可怎么活呀?今后可要当心啊!”
“没事儿!”周金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道:“你什么时间回学校啊?”
周丽华把周丽艳抱在怀里,迟疑了一下说:“我明天天黑之前赶到学校就行!”周金锁点点头,温柔地说:“那好,回去后在家里等着我啊,我会找你玩的!”周丽华默默地点点头,眼神里有几分羞涩和期待。
中午时分,周金锁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蹦蹦跳跳地来到周金来的家门口。他隔着栅栏门向堂屋里小心地观望,只见周丽华正在烧火做饭,灶火映红了她那张纯真的脸。于是,周金锁高喊:“丽华……快过来。”周丽华听到喊声来到他的跟前,看了他手提的袋子一眼,疑惑地问道:“那是啥啊?”周金锁神秘地笑了笑,说:“我给你带来了好东西——油炸鱼,你吃吗?”周丽华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能吃。我娘说,我已经长成大闺女了,不能随便乱吃外人的东西。”周金锁连忙说:“我是你小叔,不是外人。吃吧,不要怕。要是被你娘发现了,你就告诉她,这油炸鱼是我给小艳艳拿来的。”但周丽华依然坚定地拒绝了他。然而,周金锁根本听不进周丽华说的这些,死乞白咧地把那油炸鱼塞到了周丽华的手里。
就在这时,王玉兰从田间干活回到家中,一进门就撞见了这一幕。她厉声问道:“丽华,吃啥呢?”周丽华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母亲,下意识地把油炸鱼往身后一藏,说:“这是小叔金锁给艳艳拿来的”。王玉兰一把夺过油炸鱼,生气地说:“胡说八道,小艳艳这么丁点儿能吃油炸鱼吗?你就不怕她被鱼翅卡坏了嗓子呀?你这个孩子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呀?我对你讲过多少回了……”周丽华委屈地哭出声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王玉兰转身对着刚走进院子的周金锁说:“这是你爹你娘弄给你吃的,丽华她不能吃,赶快回到你的家里去吃吧!”周金锁瞪了王玉兰一眼,质问道:“你凭什么打丽华?”王玉兰辩解道:“我没打她,我是在教育她呀!”两人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言辞越来越激烈。
最终,这场争执以双方的不欢而散告终。周金锁气呼呼地往家的方向跑去,嘴里嘟囔着不满的话语。周丽华则跑进屋子里,默默地流泪,心中的委屈如潮水般涌来。
夜幕低垂,周长在家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然而,屋内的气氛却有些紧张。周金锁在床上翻滚着,嘴里不停地哼哼着,那声音充满了痛苦。他的小脸因为腹痛而皱成了一团,宛如小老头一般。这让守在一旁的父亲周长在心如刀绞,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自责。
“锁儿,你这是咋了?”周长在焦急地问道,眼里闪烁着泪光。周金锁虚弱地回答:“爹,我的肚子疼死了。”周长在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紧紧握住周金锁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儿子的疼痛。
就在这时,李秀英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慌张的神色。她带来了陈医生的消息——陈医生的脚崴着了,不能前来就诊。周长在当机立断,背起儿子周金锁就往陈医生的诊所走去。街道上,李秀英打着手电筒在前面带路,柔和的灯光在黑暗中开辟出一条希望的小径。周长在背着周金锁紧随其后,脚步匆匆,村子里的犬吠声在夜空中回荡,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氛围。
周长在背着周金锁一路小跑,冲进了陈医生的诊所。陈医生仔细地为周金锁检查了身体,他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场重大的手术。周长在和李秀英紧张地看着陈医生的一举一动,仿佛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们既害怕陈医生给儿子诊断不出病情,又害怕陈医生给儿子诊断出严重疾病。
可是,陈医生检查后却笑着说:“这孩子没什么病呀,你们是让他吃了什么好吃的吧?依我看他是吃东西吃多了撑的,等他拉屎排尿以后自然就好了。”“这事儿都怪我,是我让他吃油炸鱼吃的。”周长在自责地说:“我闲着没事儿逮什么鱼呀,让小锁吃坏了肚子,我要是能替小锁受这个罪就好了。”
“长在哥,你用不着自责,”陈医生说,“要是责怪呀,就该责怪你家金锁,油炸鱼是你们大伙儿的,可是肚子是他自己的呀!油炸鱼再好吃,也不能撑坏了胃呀!不过,你们两口子放心吧,你们家金锁不会有事的。”
周长在和李秀英听了陈医生的话,终于松了一口气,但那种如释重负后的忐忑依然萦绕在心头。他们决定遵照陈医生的嘱咐,给周金锁吃点药,静观其变。
第二天早上,阳光洒满了周长在家的院子,给这里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周金锁早早地被屎尿憋醒了,他如厕后告诉父母肚子不太疼了。周长在和李秀英听了,心里踏实了许多。一家人坐在堂屋里看电视,那电视里的画面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周金锁一坐下来就霸道地把电视频道调换成了自己喜欢的节目,却引得父母的一阵夸赞。周金锁看着父母脸上的笑容,便趁机向父亲要烟抽,他说抽烟能彻底治好自己的肚子疼。周长在看着儿子求情可怜的样子,彻底放弃了心中的原则和底线,急忙让妻子把烟卷递给了儿子,他亲自给儿子点燃。周金锁叼着烟卷,学着父亲的样子抽了一口,却不料呛得咳嗽起来,那狼狈的样子让周长在和李秀英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喊话声。周长在和李秀英急忙走出屋门一看,发现侄子周金来领着一男一女两个眼生的外地人站在那里。周长在有些纳闷,仔细地打量着那两位来人。周金来解释说:“这二位自称是叔多年前生意上的朋友,他们在村里打听叔的时候正巧被我碰见,所以才把他们领到了这里。”“老周,我是辛集的老徐,她是我的内人春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老得都让你认不出来了。”那位男客人说,“你的变化也不小,要不是你的侄子介绍,我们也不敢认你了!”“哎呀,你们二位可是我的大贵人啊!”他热情地邀请客人进了堂屋,并吩咐周金来中午带着妻子一起陪同吃饭。
阳光洒落在周长在家的堂屋里,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却隐藏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波。
周金锁坐在酒席的主位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每一道菜肴。忽然,他皱起了眉头,嚷道:“爹,怎么没有鸡腿呀?我想吃鸡腿。”周长在看着儿子的表情,笑着说:“锁儿,别吵,你没看见有贵人在场吗?下午爹给你买去行了吧?”周金锁却不依不饶地说:“不行,就是不行,我现在就要吃,你必须马上给我买去。”周长在无奈,只好撂下客人,匆匆离开了堂屋。
周金来见状,拿了个未剥皮的煮鸡蛋递给周金锁:“弟弟,来,先吃个鸡蛋,一会儿你爹就给你把鸡腿买来了。”周金锁接过鸡蛋,左看右看,却无从下嘴:“这是鸡蛋啊?怎么跟我平常吃的不一样呀?”说着,他竟把鸡蛋扔到了地上。
“那你平时吃的煮鸡蛋是个啥样子呀?”周金来不解地问道。
“他平时吃的鸡蛋都是你长在叔给他事先剥了皮,然后用小刀切成块的。”李秀英从厨房里走过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皱起眉头道:“小锁,你这是怎么了呀,你这么大了连个鸡蛋都不会剥吗?”周金锁却反驳道:“你们又没有教过我,我咋会剥?”李秀英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鸡蛋,细心地剥了起来。
就在这时,周长在买鸡腿回来了。他把鸡腿递给周金锁,周金锁高兴地接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周金来趁机把周长在拉到里间屋,低声说:“长在叔,你应该知道有个古老的故事,一个孩子偷盗……”周金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长在打断了:“金来啊,你说什么?你喝过几口墨水啊,竟敢给我谈古论今来了?我啥时惯小锁偷盗了?”周金来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长在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太宠惯孩子不好!”周长在对这些逆耳忠言听不进半句去,他坚持认为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他要让自己的儿子金锁享尽人间富贵。
在厨房里帮忙的王玉兰实在忍不下去了,走过来插话道:“长在叔,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不能养活他一辈子啊!”周长在却反驳道:“不用你操这份心,难道这年头还怕饿死冻死吗?虽然我这二年的日子不如前些年,可我给他挣的钱够他花一辈子的了。”
周金锁本来就对王玉兰上次的训斥耿耿于怀,听到她的这些话语气不打一处来,他跑过来用手指着王玉兰骂道:“你算哪个林子的鸟?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两位客人听罢,摇头叹息。李秀英见状,焦急地对周长在说:“小锁他爹,你们爷俩说的都是啥话呀,你们就不怕让客人笑话咱呀?我看这饭是没法吃下去了,金来、玉兰,你们先把客人领到饭店去吧!真是丢人现眼呐!”周金来和王玉兰交换一下眼神,只得带着两位客人悻悻离去。
堂屋里,只剩下周长在一家和那桌还未动过的美味佳肴。周金锁抱着鸡腿,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兴奋,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周长在坐在一旁,脸上露出了无奈的沉思,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否真的如周金来所说,过于宠惯孩子了?而李秀英则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心中也充满了无奈和担忧,她担心这颗“娇惯的种子”会结出苦涩的果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