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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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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头蝶变》连载

第六十二章 铜镜照破前生孽 因果轮回现世报

二〇〇二年初秋的黄昏,暮色如纱般笼罩着龙头沟门村。王玉兰蹲在青石砌就的院子里,就着搓衣板浣洗丈夫周金来的农装。搓衣板的棱齿在她掌心磨出一道道红痕,她怔怔望着洗衣盆里浮动的肥皂泡——那些在夕照下流转着七彩光晕的脆弱球体,倏忽间便无声破灭,恰似前日在乡卫生院见到的小叔子周金锁那副狼狈模样。那个曾经在家里倒了油瓶不扶起来、在龙头沟门横行霸道的暴发户独子,如今孤独地蜷缩在泛着消毒水味儿的病床上,裹着纱布渗出血水的左手像一条离水的鱼,时不时抽搐着拍打床板。

“玉兰啊——你过来一下!”婆婆李小翠站在堂屋的门口向她招手。老人灰白的发髻上,那支从不离身的银簪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宛如她从不离身的某种法器。王玉兰在靛蓝色围裙上擦了擦手,跟着婆婆迈进飘着檀香烟气的东里屋。八仙桌上的红布包袱在幽暗里格外刺眼,像一滩凝固的血。

当李小翠枯树皮般的手指解开包袱结时,房檐下的铜铃突然“叮”的一声自鸣。这枚由李小翠的公公周兴东从“周氏义庄”废墟里捡来的铜铃,在周家沉寂了六十余载,此刻却无风自动。镜缘的缠枝纹在李小翠的手指下流转,老人浑浊的眼底突然迸出精光:“这面黄铜镜是你的太婆婆的太姥姥传下来的,它能照见人们的前世今生,它能看到人世间的因果轮回。”李小翠若有所思地说:“小金锁的手指头被讨债的人剪掉了两个,这件事儿在咱们龙头沟门都炸开了锅,外人的话一次又一次地传到了我这个老太婆的耳朵里,你们却一个个的瞒着我。可是,我还没有老糊涂,我还分得清是非善恶,我不是在埋怨你,我只是想把憋在肚子里的这些话向你说说。我知道,你是怕我知道了这事儿心里难过,其实,如今我的眼睛雪亮雪亮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小金锁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昨儿夜里,我梦见长在兄弟在这面镜子里痛哭,他说他后悔把儿子小锁宠坏了,他说小锁在家里专横跋扈十分懒惰,他说小锁在外头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他说小锁对他的亲娘非礼简直猪狗不如,他说李秀英的死其实是被儿子小锁活活气死的……昨儿夜里,黄铜镜中现出了长在兄弟的魂魄,说小金锁的前世不过是他养的一条心爱的细狗,今生投胎做他的儿子,是来向他讨债的……他说后悔自己的溺爱把儿子金锁宠成了畜生,惯成了孽障……”王玉兰的心头突突直跳,听见婆婆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面黄铜镜能照见人的三生三世,能看清因果轮回的纹路,长在兄弟和小金锁父子的因果报应是瞒不了我的……”

话音未落,黄铜镜面“咔”地一声裂开细纹,随即一股黑烟飘过,浮现出清末年间的画面——前世身为资本家的周长在,身着锦缎马褂,手持鎏金烟枪,脚边趴着一条通体雪白的细犬。那狗儿颈戴银铃,却目露凶光,突然扑向一个衣衫褴褛前来乞讨的妇人,周长在并未上前阻拦,那细犬活生生撕下那妇人腿上的一块血肉。

镜面裂缝重合,突然波纹再荡,画面忽转,浮现出一九九六年盛夏的老鹰沟——转世后的周长在腰系麻绳悬在绝壁,三十八度的烈日将岩缝烤得发烫。为给儿子金锁逮老鹰,醉醺醺的周长在踩着松动的岩石,怀里还揣着给儿子金锁新买的游戏机。麻绳被老鹰抓断的刹那,他坠落的姿态像被射落的苍鹰。周长在的葬礼上,十二岁的周金锁——那条转世投胎的细犬——抱着那款新游戏机咯咯直笑,而他母亲李秀英的哭声撕心裂肺。

王玉兰看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场景活脱脱就是她那日见到的场景再现。

镜面裂缝重合,突然波纹再荡,黄铜镜在李小翠的手中震颤,王玉兰看到镜中的画面忽然转换,再次浮现出清末年间的画面——赵大牙的前世是给周长在前世放印子钱的账房先生;梳着旗头的李豁子的前世是周长在前世的长工;钱拐子的前世婆娘,正是被周长在前世养的那条细犬咬伤后得了狂犬病而死的可怜人。而钱拐子为了报复,一怒之下杀死了周长在前世的爱犬。

镜面裂缝重合,突然波纹再荡,镜面浮现出周长在父子的更多罪孽:周金锁偷窃小卖部的东西时被店老板捉了现行,周长在却拍着儿子颈后的龙形胎记(实则是前世细犬的项圈勒痕)冲着店老板叫嚣:“我儿子是真龙转世,我儿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周金锁辍学后调戏女同学,被女同学的父亲上门讨说法,周长在当即甩出一万元人民币封了对方的嘴。

镜面裂缝重合,突然波纹再荡,画面最终定格在那个燠热的夏夜——十八岁的周金锁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裤衩,油亮的脊背在煤油灯下泛着兽皮般的光泽。当他将生母李秀英掼在床沿时,老槐树上的夜猫子发出凄厉的哀鸣,仿佛在为即将发生的乱伦暴行唱挽歌。

夜晚的露水凝在蜘蛛网上时,李秀英咳出的血沫染红了晒药的竹匾。周金锁踹门进来,满身酒气混着脂粉香。他瞥见墙角药罐,突然抬脚踢了个粉碎。

李秀英的嘴唇开合了几下,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她弯腰去拾陶片,却呕出大口的鲜血……

“小金锁这个孽障所犯下的罪孽看见了吗?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李小翠的咳嗽声将王玉兰拉回现实,她吐在痰盂里的血丝像一条猩红的蚯蚓,“周长在前世纵犬行凶,最终他的爱犬遭人捕杀,今生犬变人形向他讨债。而他们父子前世今生所造的罪孽,欠下的债务,现在到了该还的时候了。今天我就把黄铜镜交给你,再传授给你咒语,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自己仔细地看看吧!”王玉兰接过婆婆李小翠递过来的黄铜镜,觉得重若千钧。她对着铜镜一看,黄铜镜面竟比水银玻璃镜面还亮堂,照得她脸上的晒斑都清清楚楚。她发现镜钮是个狰狞的兽头,嘴里含着七颗暗红色玛瑙,其中三颗已经开裂。兽头口中的红宝石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

“小金锁的报应并非他仅仅断掉手指这么简单,根据昨儿晚我的梦境,他真正的报应还在后面。”李小翠突然压低嗓音,有些神秘地说。

王玉兰把黄铜镜藏在了枕头底下。半夜起夜时,她发现黄铜镜面泛着诡异的红光。她鬼使神差地捧起黄铜镜,默念婆婆教给她的咒语,再次看见黄铜镜面出现了一条裂缝,一股黑烟从镜子里飘出来,随即镜中浮现出清末年间的画面:赵大牙穿着绸缎马褂,正用大烟杆戳一个孕妇的肚子,“你借我的钱还不上,就拿你的闺女抵债!”那孕妇抬头的瞬间,王玉兰差点摔了黄铜镜——分明是李豁子现在的媳妇王彩凤!

画面忽转,镜中浮现出赵大牙在前世逼死债务人的场景,那债务人咽气前诅咒:“我让你断子绝孙!”——现实中赵大牙的儿子确实在去年遭遇车祸身亡。

画面一转,梳着旗头的李豁子正把一个哭爹喊娘的小姑娘往轿子里塞:“刘老爷就喜欢十二岁的雏儿……”小姑娘手腕上的胎记,和现在李豁子家被拐走的小女儿巧儿一模一样。

最骇人的是钱拐子,他前世在赌坊里给客人递烟,烟里掺的鸦片变成了一条条小小的毒蛇。有个穿长衫的少爷连祖宅地契都输光了,那眉眼活脱脱就是现在的周金锁!

镜面裂缝重合,突然波纹再荡,画面忽转,刀疤脸与那个穿着“申奥成功”文化汗衫的壮汉,一人拿着匕首,一人拿着修理果树的剪刀,把周金锁堵在村边的玉米地时,两人像从地垄里长出的恶鬼。刀疤脸冲着周金锁恶狠狠地说:“周少爷还记得一九九六年发生在马家坳的那场洪水吗?”刀疤脸脸上的疤蚯蚓般蠕动着,无比气愤地说,“那次发大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你爹为了给你修鱼塘,偷偷扒开了挡水堰。”汗衫男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上用烟头烫的“周”字,“我爹找你爹去理论,你挡在家门口不让我爹进家,我爹一气之下揪了你的耳朵,却被你爹发现后用剪刀夹掉了半片耳朵。”

黄铜镜前的王玉兰浑身发冷,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镜中的画面清晰显示:一九九六年春末的暴雨夜,马家父子跪在周家门前,周长在却搂着儿子观看《宰相刘罗锅》;汗衫男父亲的耳根滴着血,手里攥着被剪下的耳软骨。那把剪刀正是如今剪断周金锁手指的同款修枝剪。现实中的玉米地里,周金锁转身要跑,汗衫男一个绊腿将他放倒。修枝剪“咔嚓”截断周金锁的无名指时,刀疤脸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片干枯的耳朵:“你爹当年说‘不服来讨’,今天我们正是讨利息来了。第二声“咔嚓”比雷声还响,小拇指落进泥土时,周金锁的惨叫惊飞了玉米梢上的麻雀。奇怪的是血流到汗衫男胶鞋上,竟变成一九九六年洪水的浑浊黄色。刀疤脸从怀里摸出半瓶板城烧酒——正是周长在坠崖那天喝的牌子,浇在周金锁的伤口上时腾起的白烟里,浮现出当年他家被淹的十二亩庄稼田……

两根断指在玉米地里抽搐,像极了李秀英临终时痉挛的手指。周金锁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那声音像极了他十三岁那年,偷看堂嫂王玉兰洗澡被李小翠发现时,老人家发出的那声绝望的哀鸣。

“看见了吧?”李小翠的声音突然在王玉兰的背后响起,吓得王玉兰一哆嗦,“上辈子造的孽,这辈子都得还。”……

第二天,王玉兰去卫生院送饭时,特意绕道到村边的那块玉米地里看了看,她似乎看到了黄铜镜中周金锁被赵大牙等人的雇凶刀疤脸与穿着“申奥成功”文化汗衫的两个彪形大汉按在地上,用修枝剪活活剪断了他的两根手指的场面。

“金来嫂……”病床上的周金锁脸色蜡黄,缠在左手上的纱布渗着黄水。王玉兰打开饭盒,排骨汤的香气里混着脓血的腥味。

“你写给赵大牙给的借条我看过了。”王玉兰用汤勺舀着汤,声音压得极低,“那利息的算法不对,分明是……”

“我知道!”周金锁突然激动起来,打翻了汤碗,“他们合伙做局!李豁子灌我酒,钱拐子在骰子里灌水银……”他咳嗽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法院只认白纸黑字,我能咋办?”

农历七月十五这天,王玉兰在村口遇见李豁子赶着驴车去上坟。车上坐着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正是他家半年前失踪的小女儿。

“哟,这不是你家失踪的闺女巧儿吗?”李豁子咧着豁子嘴苦笑道,“我闺女在县城里他二姨家里住了些时日,今天把她接回来给她爷爷去上坟。”王玉兰盯着小姑娘手腕上的胎记,想起铜镜里被塞进轿子里的小女孩。

中元节过后的第三天,村里接连出了几桩怪事。赵大牙的石矿塌方了,砸死了三个工人;李豁子的小女儿巧儿再次被拐,监控显示拐人的竟是他自己的儿媳妇;钱拐子失踪了,被人发现时早已死在赌场的后巷,右手两根手指不翼而飞。

周金锁出院那天,王玉兰把铜镜还给了婆婆李小翠。老人用红布重新包好镜子时,又有三颗完好的玛瑙“咔咔”地裂开了缝。镜钮兽头吐出一截麻绳圈,正是周长在坠崖时断裂的那截,也是前世细犬脖颈上断裂的银链。与此同时,周金锁跪地呕吐,污物中浮出一片腐烂的雏鹰爪——正是被他的前世咬死的雏鸟转世。

“六颗了。”李小翠摩挲着镜钮说,“等七颗全裂,他们的债就还清了。”

屋檐下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比上次响得清脆。王玉兰突然明白,这世上最锋利的不是刀剪,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迟早要落在每个人头上的——因果。李小翠又将那面黄铜镜拿到王玉兰面前,叹了一口气说:“玉兰哪,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不愿意相信,可是,这世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因果循环你又不得不信呀!如若不然,你还是接着往下看吧!”李小翠话毕便莫念起咒语,令人胆寒的画面再次出现在黄铜镜中:赵大牙的前世被周长在的前世设计,坑得家破人亡;钱拐子的前世因打死了周长在的爱犬被周长在的前世活埋。刀疤脸是马家独子,汗衫男的父亲耳伤感染去世后,母亲改嫁给了赵大牙的表弟。两人去年在县城做生意时,无意中发现彼此的仇恨都指向了周长在家,又巧遇赵大牙等人雇凶催债,便合计了这场报复。

次日,王玉兰带着周金锁又特意去那块玉米地查看了一番。被踩倒的秸秆间,蚂蚁正搬运着血痂碎屑。随带的铜镜突然发烫,显现出刀疤脸与汗杉男家人现在的惨状:刀疤脸的妹妹在东莞夜总会失踪,汗衫男母亲患上尘肺病——这都是刀疤脸倒卖劣质矿井支架造的孽。

周金锁突然在王玉兰的身后喊道:“金来嫂,昨晚我梦见……梦见我爹被老鹰啄瞎了眼睛……话音未落,公路上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两人走出玉米地一看,只见刀疤脸被渣土车撞飞,落地时右臂诡异地折成当年他父亲跪求时的角度。

最离奇的是汗衫男的结局。他在工地被钢筋贯穿左胸,抢救时医生发现——心脏位置赫然纹着个“债”字,与锁骨烫痕组成完整的“周债”!

屋檐下的铜铃在风中清响,王玉兰望着周金锁残缺的左手指向村委会公示栏的“退耕还林”公告。阳光把他的阴影投在“保护生态”四个字上,像给当年被毁的鹰巢打上血色叉号。

村口传来哀乐声,马家正在给刀疤脸出殡,纸钱飘过处,新栽的油松苗突然蹿高一截——正是老鹰沟崖壁上被周长在的绳索扯断的那棵。

暮色四合时,王玉兰站在院门口摩挲着黄铜镜。黄镜中映出前世种种:资本家周长在纵犬伤人的嚣张,细犬撕咬妇人的凶残,与今生父子抱怨的惨状交织在一起。哀乐声中,纸钱如蝶飞舞,落在新栽的油松苗上——那树苗的根系深处,缠绕着前世被细犬啃噬的骸骨。

夜深人静,王玉兰听见婆婆在里屋诵经。那声音如溪流潺潺,在黑暗中蜿蜒。铜镜突然映出最后一幅画面:前世的细犬奄奄一息时,眼中映出资本家周长在举枪自尽的背影。原来这一场轮回,早在那时就已注定。

晨光熹微,油松苗上的露珠映出无数个轮回的缩影。王玉兰终于明白,那面黄铜镜照见的不仅是因果,更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业火。风过处,铜铃又响,仿佛在问:这一世的债还清了,下一世的孽,又当如何?

王玉兰来到村委会门前,看见周金锁正在公告栏前看村委会发布的《欢送大学生周丽辉的通知》。阳光照在他残缺的左手上,那伤口已经结痂,像两朵丑陋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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