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北沙窝村辛家的大学贺宴正进行在最热闹的时候,男人们的酒大多数都喝得正在兴头上,窑内、院外到处欢声笑语,酒香、菜香弥漫着每一张席桌。
辛培旺老汉今日格外高兴,那往日被疾病困扰折磨得瘫软的身体,今日仿佛强壮了许多。他端坐在窑炕的正席上,自己不吃不喝,不停地给乡亲们夹菜、斟酒和续茶水。有几个向来滴酒不沾的乡亲们都被他款待得一个个也喝得红头胀脑的,一股劲地夸奖老辛家这样好,那样也不赖。
南沙窝村的王长寿老汉是辛培旺的同龄人,大集体那会儿两人都是生产队长,两老汉一直处得情同手足。贺宴开席时,长寿老汉说自己有哮喘病滴酒不敢沾,但架不住老兄弟辛培旺的热情款待,竟一气儿喝下了三杯酒。喝下第三杯酒后,自己又倒了满沿沿的一杯酒举在半空中,感慨地恭维辛培旺说:“到底还是咱老劳模有种,给咱沙窝村培养出第一个大学生来,据说还是本科的,我倒不省得甚本科不本科,反正……”
辛培旺凭自己的一知半解插话解释说:“本科嘛,大概就是大学里面学科深入全面的意思,听说学期是四年。”
王长寿老汉继续说:“管他呢,反正我代表乡亲们敬你这能够培养出大学生的老功臣一杯酒哇。”说罢用当年老兄弟俩在一起喝酒时叫劲的眼光激将地盯着辛培旺。
辛培旺老汉那沉睡了多年的年轻时的雄性,也被老兄弟奖赏的话语给激活了,他毫不迟疑地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同样也举在半空中说:“谢谢老长寿的敬意,我有甚功劳哩?还功臣?是娃娃自己下苦工学习的结果。不过,我今天肯定高兴,感谢乡亲们能在秋收大忙季节中来给我捧场。来,喝就喝,你也不要敬我,咱们一起喝,好好喝,拿出你当年的勇气来。”
长寿老汉说:“喝,今天咱也开心吃喝一次,看那些贪官污吏们,天天过大年,夜夜娶老婆,吃的是甚?喝的是甚?想不到我王长寿今天沾傍上你辛家的大学生贺宴,也能吃喝上这么丰盛的酒席。今天我也高兴,咱喝,也喝他个一醉方休。”说罢和辛培旺老兄相视一笑,又喝下了杯中酒。
辛培旺也喝了自己的酒,又给长寿老汉倒满杯,并给长寿老汉的碗里夹过去一大块鸡肉笑着说:“要想喝酒不醉,你就大口吃肉。”
长寿老汉不含乎,点着头夹起大块红焖鸡块送到没了门牙的嘴巴里笑眯眯、美滋滋地大嚼起来。
坐在长寿老汉左边的李狗毛,听着人们在酒席上谈论政策呀、脱贫呀、贪官呀、年馑呀,觉得无聊,自斟自饮地喝着酒,兴致勃勃地在酒席上宣布说,他昨天在官井滩让常八仙给算了一卦,卦里说他近日有大财运哩。长寿老汉讥讽李狗毛说:“你操心收‘官害’的把你那头骡子拉走得哇,有甚财运哩?地你都不好好种,哪来的财运?”
挨着长寿老汉右边的长着寿星眉毛的胡福贵老汉对长寿老汉说:“你还别说,这狗毛还就是咱村的福匠哩,有没有近财咱不知道,可一眼看着人家的远财是不少哩。人家养着三片姑娘哩,我听说高书记的公子金龙早看上他家的大姑娘彩凤了,那不就是人家的财运?”
长寿老汉对狗毛说:“这么说,是你近日和高书记结亲家呀?”
李狗毛说:“你别听老福贵胡说,我那闺女不找对象得哩,就是找哇,能攀上人家高书记的高枝儿?”
长寿老汉说:“那你的近财就是作白日梦哩。”
李狗毛不服长寿老汉,对长寿老汉说:“看这老家伙,你还不信哩?你问问地下的二宅先生常八仙儿,我那一卦是不是真算出财运的?”
长寿老汉说:“八仙儿那是谝得喝你的酒烧哩,他那卦要是真灵,自己早靠算卦发大财了,还用得着靠当二宅先生和卖耗子药去挣那二毛小钱哩?”
地上坐席的常八仙,咥了口炖羊肉,放下筷子,大快朵颐地嚼着给李狗毛打气说:“狗毛,别听那老家伙乌鸦嘴的话,他就喜欢倒你的杠,那一卦我可给你算准了,我还按你的生辰查看了易经阴阳六十四卦哩,你近日的确有财运。”
李狗毛不再理长寿老汉,高兴地举起杯邀常八仙说:“那就托你的福卦,来,咱走一个。”说罢自己喝下杯中酒。
地下的常八仙也喝了杯中酒,对李狗毛表示感谢地笑了笑,回头抓起筷子又囔了口红烧猪肉,大嚼着,抬手抹了把口叉窝儿流出的汤汁,继续兴致勃勃地对狗毛说:“易经六十四卦,给你测出的是上上卦,为乾卦,卦象曰:‘困龙得水交好运,不由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啊。”
李狗毛再次听了常八仙给自己的卦象的解说,更是高兴地一迭声地说:“好卦,好卦,喝酒,喝酒。”喝着酒美滋滋地陶醉在即将就要发大财的梦幻中。
长寿老汉不屑地说:“我说狗毛和八仙儿,你俩还是看都好好地种地哩?还是养畜哩?成天不是下棋就是算卦,能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如今国家大力扶持农民脱贫致富,你两个还是都干农民该干的事哇,劳动才能有财运哩。”
常八仙本来还想卖弄他的《易经六十四卦》,听了长寿老汉规劝的话,便没趣地返回身,在自己的席桌上又专注地大吃二喝起来。
炕席上的李狗毛继续做着他发意外之财的美梦。说什么他要去元代遗址上掏青花瓷呀,又说他要到辉腾梁上挖神葱卖呀。别人也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接别人的话茬,自顾自地一边胡侃海吹,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着又突然扯开嗓子唱开晋剧,唱的还是《打金枝》里唐王和沈后的男女二声唱段,双手还比划着架式,先用男声唱道:“孤坐江山非容易。”之后又转换成女声唱道:“回想起安禄山起反义,夺万岁的锦社稷,多亏了李太白,搬来了郭子义,才斩来了安禄山贼的首级,扫平了安史乱,保住了唐社稷……”
大家都被李狗毛唱的晋剧引来了兴致,都放下杯筷一起为李狗毛鼓掌喝彩。长寿老汉照样还是倒狗毛的杠,等大伙鼓完掌后李狗毛又要唱的时候,长寿老汉说:“大集体那会儿,在咱村组织的晋剧团上正叫你唱,你不给正经唱,如今才唱呀?还保住唐社稷?我看在收‘官害’这几天,保住你那匹老骡子就不错了。”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李狗毛说:“你放心哇,我倒是二年了没交税费,可我那骡子在东滩里?还是在南梁上?我自己找也费劲,他们能逮着?不唱了,妈的,这老家伙就爱倒我的杠。来,咱们喝酒。”说着用他那生着长指甲的手端起桌上分酒的大杯来,一扬头发留得像女人们的齐脖发一样的脑袋,把多半杯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地灌下去了,喝罢酒,把杯子放下对长寿老汉说:“老家伙,你不是爱和我倒杠吗?那咱就再喝倒杠的酒,你要能喝下三杯酒,我喝你比我岁数大的酒,你大我一岁,我喝一杯。”
有人说:“狗毛,你人年轻,又天生是酒鬼,你这是欺老哩。”
也有人说:“狗毛,你那拌汤饭脑袋,长寿老汉比你大十多岁哩。”
不料长寿老汉却说:“你们都别介,这杠我和他还倒上了。”说罢竟一口气喝下三杯酒。
李狗毛见长寿老汉不歇气地喝下三杯酒,自己也不能食言,便拿起整瓶酒说:“老长寿,你比我大十五岁,十五杯酒我一并喝。”说着话量了十五杯酒,一齐倒在碗里,又一扬脑袋灌下去了。这一回,酒鬼狗毛也有醉意了,说话开始裹嘴,也不和长寿老汉倒杠了,又自己东沟一句,西梁一句地乱说他的财运,一会儿跳下地,一会儿爬上炕,一会儿捏着鼻子唱蒙古呼麦,一会儿又唱门楼调《戳古董》,边唱还抓挖着不拘谁的酒杯端起来就喝,每喝一杯酒都说:“财运,财运,高兴,高兴。”他出酒风,别人笑闹,窑洞里充满快活的气氛。
坐在堂屋席桌上吃席的人们大多数都是辛家富的同龄人,有早已成家的辛家富的初中同学,穿一身旧黄色军便服的剃了光头,天生一副肉簇簇的红圆脸的小个子王丑蛋。有上身穿蓝色中山服,下身穿黑条绒裤的长白脸、高挑个子的刘拴牢。刘拴牢比辛家富还大一岁,但因家贫自今也没成家。还有南沙窝村辛家富的两个远房叔伯弟兄辛俊文和辛俊武。有和辛家富同岁,已经成了家的,头发自来卷的蒙古族弟兄巴特尔。有胡先富的叔伯弟兄胡根富和胡守富等。这伙人大都是和辛家富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们,到如今都情同手足、亲如兄弟。谁家如有个大事小情的,都一呼百应,互帮互助。这些年,有外出打工回来的,也有一直种着地没有出过门的。辛家富关照好所有的亲朋好友们后,落坐在同龄人们的这张席桌上。一坐上来,大家首先都责怪辛家富给水珠凑钱舍近求远地四处跑,却不找他们张口。他们都说,哪家也能帮上个百二八十的,众人拾柴火焰高嘛。辛家富先和弟兄们喝了三轮通关酒后,才告诉他们自己之所以外出借钱,是因为还有其它目的的。紧接着他把自己回家创业的打算、在外考察种植养殖业的经过及考察的成果都向兄弟们和盘托出地叙说了一遍。弟兄们听罢,都非常感兴趣,说他们也早有打破后大滩传统产业的困境,开创新产业脱贫致富的打算,只是因各方面的困难畏崽不前。辛家富抓住今天宴席这个机会,正好给大家开一个创业动员会。他说,破旧立新难,他来给乡亲们充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等他起了步就吸纳大家成立股份制养殖合作社,他一定要带领大家通过新型股份制集体经济达到乡亲们共同致富奔小康的目的的。听了辛家富对未来创业前景的规划和决心,弟兄们一个个都赞不绝口,也都信誓旦旦地表态说,只要辛家富创业旗开得胜,他们都要加入合作社,以合作社为龙头带领全村乡亲们共同致富。一桌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们,话说得投机,酒也喝得侃快。王丑蛋不赞成辛家富因创业推迟结婚,提议他们弟兄们筹钱帮辛家富盖婚房,让辛家富和高俊鸽成了家再创业。但辛家富却斩钉截铁地说,先创业后成家这是他已经和未婚妻高俊鸽决定了的,决无悔改了,而且还壮着酒劲,红着长睫毛眼睛发誓说,如果这次回村创业不成功,就回山西老家五台山削发为僧呀,让高俊鸽也削发为尼,并为自己的誓言又连干了三大杯酒。弟兄们都知道辛家富说的是带酒的话,但都被辛家富背水一战的创业精神所钦佩和感动,每个人也都又喝下三杯酒为辛家富的豪言壮志鼓劲。这一桌的人都是沙窝村的青壮年,也是沙窝村人未来脱贫致富的生力军,喝酒也是整个宴会的中坚力量。他们的酒席豪情万丈,意气风发,自始至终没有途中撤席的,也没有喝醉的,平均每人一瓶酒下肚,竟没有一个乱套的。最后,划拳的,行令子的,热闹得暴笑不断,高潮迭起。
高金龙和胖刘二在院子里的桌上吃席。开始,大家就没有好好喝酒,只顾调笑愣有有和他的愣媳妇儿娥闺女。直到愣有有喝得来了个“现场直播(当场呕吐)”大家才作罢。醉烂如泥的愣有有被娥闺女搀扶走后,高金龙和胖刘二听到堂屋内酒场上热闹非凡,二人草草地吃了几口菜就相跟着一起进堂屋里围观辛家富他们的酒场了。高金龙板着和他爹一样的马脸,用胳膊肘托着头肉得像柳编水斗似的胖刘二的肩膀,一人抽一支烟围着堂屋的酒席看热闹,高金龙不住地“噗嗤,噗嗤”地小笑,胖刘二是不住地“哈哈哈”地大笑。
高俊鸽是所有参加贺宴的亲朋们中间来得最早的一个。凌晨,她和辛家富分手后回家在自己的西屋里和衣躺下,本想再打个盹儿,可昨天夜晚和辛家富在玉米地里爬夜的情景却挥之不去地在脑海里重现,重逢的喜悦和婚姻再行延期的苦楚共同交织在一起,使她的内心五味杂陈地难以入眠。天色大亮的时候,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头脸后,在衣兜里装了一千元钱,夹起准备送水珠的一套崭新的绿色缎面铺盖出了西房。经过堂屋出院的时候,俊鸽是蹑手蹑脚地走着的,她警惕着,在爹还在殴气,家富还没来探望和没有给老人家陪礼道歉的时候,尽量不能让爹知道她去辛家参加贺宴并支助水珠的事,以免节外生枝。她悄无声息地走出堂屋,轻轻地开门出院,直到出了院大门,才迈开大步直奔辛家住的村西北方向的坡坎上去。
当高俊鸽跨进辛家窑洞的堂屋时,敞开着的东窑门已经冒出腾腾热气,现蒸黄米面素糕的香味儿也弥漫了整个窑洞。她意识到自己来得有些迟了,便赶紧把铺盖卷搁在堂屋后墙上放杂物的架子上,一头闯进雾气腾腾的东窑。一进东窑,见辛家富和水珠已经把黄米面糕蒸出来了,辛家富正在汗泼流水地捶打糕团(注:通过捶打把刚蒸出的散糕趁热进行揉合)。收拾蒸糕笼笹的水珠见二嫂打早就过来了,高兴地端着两只白森森的面手在二嫂的脸上“叭”地亲了一口说:“二嫂,你来这么早?亲死人了。”
高俊鸽笑着说:“看把你生分的,我帮你们兄妹做营生还用你这么亲我?你个机灵鬼。嫂子来迟了,能捏糕了吧?”
水珠说:“能捏了,咱们把素糕抬到西窑捏哇,豆馅儿在西窑里。”
高俊鸽边挽着衣袖边说:“行,西窑宽敞明亮,就到西窑,我负责捏包馅儿的糕。”
辛家富把案板上刚捶好的糕团连案板一起端到西窑放在炕上,对跟过来的高俊鸽和水珠说:“谁给掐剂子呀?”
水珠说:“让二嫂给掐,人家心细,掐得肯定匀。”
高俊鸽不含乎地说:“行,二嫂给你掐剂子。”说着去洗脸盆里洗手去了。
辛培旺见订婚后因自家贫困得八年了还娶过不门,却至今仍死心踏地地等着二儿子回来的媳妇儿俊鸽进门,是既怜惜又惭愧。心想着,我辛家不知道是哪辈子积了大德了,遭逢了这么个才、貌、德俱全的好媳妇儿。老汉感慨和激动地赶紧让开自己坐着的热炕头,对二媳妇儿说:“鸽儿,你快上炕头哇,大清早就过来了,早晨天凉得很,再说走得也困了哇?先上炕暖暖身子,歇息歇息再做营生。”
高俊鸽对老公爹说:“爹,您就在炕头坐着,我不凉,也不困。您老身体还好吧?”
二媳妇一声问候,辛培旺老汉更是惭愧至极,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他声音颤颤地说:“鸽儿啊,爹的身体倒是没事,可爹对不起你啊,爹没能耐,自今儿也给你们成全不了个家,唉唉唉……”说着抹了一把在老脸的皱纹间纵横的泪水。
高俊鸽说:“爹,您千万别这样想,我和家富说好了,我们先创业后成家,您老放心哇,我这辈子无论结婚迟早,都是你们辛家的媳妇儿了。今天水珠贺大学,咱们都高高兴兴的,可不能哭啼抹泪,好吧?爹?”
辛培旺老汉立马强装笑脸地说:“行,鸽儿,爹听你的,咱都高高兴兴的。”
高俊鸽安慰了老公爹后在案板上开始掐糕剂子,她挽起袖子露出两只白萝卜似的胳膊,熟练地用刀裁了一块金黄的素糕在案板上搓剂条。
水珠被爹引逗的又落了一股眼泪,但马上用衣袖擦了泪水,有意调节气氛地笑着戏逗二嫂说:“二嫂,爹叫你上炕,你说不凉也不困,我看你不凉是情真的,不困是虚说哩哇?看你那双眼窝儿都乌青乌青的,想来是自我二哥回来四五天内,你肯定也没睡过一个通明觉?”
辛家富伸手和高俊鸽一起搓糕剂条。高俊鸽知道自己是在昨天晚上和家富爬玉米地熬了眼的缘故,的确是眼窝儿乌青了,便心虚地红了脸,嘎嘎地笑着,从辛家富的脸前探过头对水珠辩解说:“我眼窝儿乌青是纹了眼线的。他走了八年不想我,我想他做甚哩?我这几天睡得可踏实哩。”
辛家富想到昨夜浪漫爬滩的事,侧脸偷看着俊鸽熬了夜的乌眼圈儿,表面上是替她掩饰,实际上是又故意奚落调笑俊鸽,大声地说:“那她才不想我哩,没准儿人家这些年又看上谁了?要么咋就突然想起个‘纹眼线’来。”
高俊鸽听了昨夜得了便宜今日还卖乖的辛家富的话,不由地羞嗔起来,手上搓着糕剂,却用脚后根偷偷在辛家富的脚面上狠狠地踏了一下,在心里干恨不咬牙地骂道:“你还挖苦我哩?夜儿格不是你个拌汤饭脑袋折腾得人爬了一夜玉米地?”
辛家富的脚面被高俊鸽踩了一脚,疼得“呜”地惊叫了一声,把糕剂揪了一半,拿着逃离俊鸽,到厨柜上的小案板上捏糕去了。水珠情知相亲相爱了八年的哥嫂今得重逢,在做营期间也少不了嘻笑打闹地调情,自己不便和他们在一起,便说到东窑烧油锅去呀,让二哥和二嫂两个人捏糕,说罢去了东窑。水珠一走,高俊鸽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大案板上捏糕有点冷清,端了大案板也到厨柜上和辛家富站在一起捏,但低声警告家富说:“就像昨天晚上那事,你以后下不为例,害得人一夜没睡成。”
家富斜了俊鸽一眼说:“那咱俩以后就得离远点儿,都干柴烈火的。”
俊鸽说:“在一起也无妨,你别撩拨人嘛?你说,万一有了,咱那誓言不都白发了?你个大男人家的,连这点儿决心也没有,还能成就个大事业?”
家富说:“行,从今往后咱俩再互相连手也别碰。我这就是躲你嘛?可你又跟来不说,还把大腿又热腾腾地贴着我?”
俊鸽说:“那你自己离开我呀?我看你有决心没?”
家富说“必须有。”说着果真搬了大案板离开高俊鸽,独自又去炕上搓糕剂子去了。但不知什么时候,高俊鸽又站在他身旁捏糕了。
家富说:“你自己就是个跟屁虫。”
俊鸽又羞臊地笑着别了一眼辛家富,而且还故意又把自己的大腿紧贴在家富的大腿上。
家富说:“你这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俊鸽也觉得自己只是嘴上说,行为上实在也是自己管不住自己,家富干甚,她都身不由己地跟着。家富炸糕,她跟着给捞糕。家富洗菜,她跟着给择菜。家富出院抬柴,她也跟着出去给往筐里塞麦秸。开席了,家富给席桌散烟酒,她还跟着从他手上接过烟酒给客人们递。直到家富入了席,她才和水珠一起去厨柜上吃已经冷了的坨油糕和菠菜土豆丝。
现在,宴会已经进行到尾声,草草地吃了糕菜的高俊鸽把堂屋架上用塑料袋包着的新铺盖卷儿取下来,叫上水珠和她一起到东窑去。姑嫂俩一起到了东窑,高俊鸽把一千块钱和铺盖卷儿一起递给水珠说:“这一千块钱,是我给你凑的学费,你带上。去了学校,要是甚时候钱不够花,或者是有甚困难,就给我打电话或写信。上大学了就不要再为家里的事操心了,要好好学习。这套铺盖是我专门给你缝的,里面还裹着一块电热毯,咱庄户人睡惯热炕了,去学校里尽睡床,到冬天,你一定要用上电热毯,千万别着了凉,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水珠看着二嫂双手抱着的新铺盖卷,和手里握着的一千块钱,顿时被二嫂那贵重而周到的倾情帮助感动得泪如泉涌。她把铺盖卷和钱都接过来放在窑炕上,回身紧紧地抱住二嫂,把头贴在二嫂的脸上,泣不成声地说:“二,二嫂,谢,谢谢你,谢谢你啊,二嫂……”
高俊鸽抚摸着水珠瘦削的脊背说:“珠儿,谢甚哩?这是二嫂应该的,快别哭了,赶紧收拾行李哇,早早上路,可别误了车。”
水珠没有放开二嫂,继续哭着说:“二嫂啊,二嫂,是我连累得你们不能盖房结婚……二嫂,我辛水珠如果今生报答不了你和二哥,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
高俊鸽把水珠从自己的肩膀上扶起来,给她抹着泪说:“你快别说这话,你只要好好学习,将来自己有个好前程,再能给家乡做点贡献就行了。我们莫说供你四年大学,你就是再念研究生,出国留学,我们也会供到底的,我们再迟十年结婚也无妨。”
辛水珠听了二嫂的话,更是感动得哭得气噎声堵。又一头扑进二嫂的怀里,哭得肩膀都圪颤颤地抖动着说:“二嫂,你,你放心,我,我一定好好学习,决,决不辜负你和乡亲们的希望,我,学成后,一定,一定还回咱们后大滩来,为亲人们效劳,回报故乡热土。”
高俊鸽点着头,用手轻轻地拍打着水珠那因哭泣而抽搐着的脊背,安慰说:“二嫂信你,你快别哭了,别哭了。”说着紧紧地抱着将要离别的平素就好得像姐妹一样的未来的小姑子久久不愿松开。姑嫂两个相拥着又说了许多体己和分别的话后才恋恋不舍地各自放开了对方。
堂屋里吃席的辛家富,见宴席将近尾声,嘱咐王丑蛋和刘拴牢等几个弟兄们负责收拾散席后的滩场,自己出院修整那辆破自行车去了。他准备散席后,骑着自行车送水珠到村前三公里处公路上的客车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