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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明(陈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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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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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新生》连载

第二十一章

田老根见平素对自己还算客气的远房外甥子的村主任胡先富,今天终于发火了。他哆嗦着两条罗圈腿,用昏花的老眼仰视着站在粪堆上斗鸡眼正冒着愤怒的火焰的胡先富,一张核桃似的老脸极力挤出,但却是苦涩的笑意来,同时扬了扬手上攥着的粪叉说:“好我的先富哩……”

一旁的愣有有梗着棒榔脑袋狐假虎威地对田老根大声说:“叫胡主任,高书记说过,办公事时称呼职业,不,是职务。”

田老根没有搭理愣有有,继续对胡先富说:“我哪里是躲你们哩?这几天窑洞冒不开烟了,我是到东沙滩拾粪去的。”接着老汉哭丧着脸对胡先富乞求地说:“先富,胡主任,你好歹再宽限我半月十天,等娃们打工回来把那几个麦子拉回来,碾打的粜了,再打官害行不行?”

愣有有又纠正说:“是摊派,不是官害。”

这回田老根别了愣有有一眼,继续对胡先富说:“我这个棺材瓤子,这阵子死了连个口含钱也没有,拿甚交官害,不是,是交摊派哩?”

胡先富听罢,斗鸡眼定定地望了一会儿田老根那张哭丧的脸,然后还是毫不客气地说:“沙窝村的税费清缴工作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再没有宽限的机会了,实在没钱就也拿家产抵押,这是镇上的规定。”

田老根的老眼仍含着一丝希望宽恕的神情,依然可怜兮兮地望着胡先富那张冷冰冰的白圆脸。胡先富抬手理了一下偏分头,抬头把绝决的目光投向黄风迷漫的空中。

田老根老汉见远房外甥胡先富看都不看他了,绝望地愣怔了片刻,趔趄着罗圈腿走向自己的窑门,哆嗦着鸡爪似的双手用钥匙打开了木门头上的锁子,对工作队的队员们说:“那你们就进家搬哇,看见甚值钱就搬甚哇,甚不甚别把我的锅拔了。”说着手里攥着取下来的锁头躲开窑门,站在一旁再次用衣袖擦拭着欲哭无泪的老眼。

龚根亮上前“哐嘡”一脚踢开窑门扇,向愣有有扬了一下他那胡须黑熏熏的下巴子,愣有有便心领神会地跟着龚村长进了窑洞。工夫不大,龚根亮搬着一台缝纫机出来,愣有有背出半袋粮食。二人把缝纫机和粮食一齐放在汽车上后又都走进窑洞。这一次,龚根亮一手提着一捆落满尘灰的羊皮卷,一手提着一台“红梅”牌收音机出来。愣有有双手举着倒扣在头顶上的一口刚从灶坑上拔出来的烟霾墨黑的铁锅随后出来,朝下的锅沿滴着的水滴“叭哒叭哒”地落在有有那污迹斑斑的赤胸脯上。

胡先富见愣有有连做饭的锅也给拔出来了,白圆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说:“这愣货,谁让你把锅也拔出来了?”

愣有有把前锅沿朝上一扬,露出一对眯糊眼说:“田老头他自个儿不是说见值钱的就搬吗?这口锅是铁的,值几个钱的,不搬锅就再甚也没有值钱的了,窑地下只有两个烂泥瓮子了。”

田老根老汉早憋着一肚子火气了,见胡先富责怪愣有有,情知是愣有有自作主张拔得锅,便一头撞向猝不及防的愣有有的肋骨。挨了撞的愣有有连人带锅“忽嗵咣噹”地响着倒在地上,那口锅刚好扣在他那棒榔脑袋上,扣得严严实实的。一群娃娃们趁机一轰而上,朝愣有有的浑身上下拳打脚踢起来。愣有有挣扎着扔掉锅,爬起来去追打娃娃们。不料,田老根老汉却又一头撞向愣有有。这一次,愣有有一闪身躲过了,田老根老汉撞空了,一头栽倒在粪堆上,杵了一头一脸的粪土,爬起来坐在粪堆上干嚎着骂愣有有说:“啊呀呀,连你个愣圪泡也狗仗人势地欺负人,连锅也拔了,你干脆把我老汉捏死哇?啊呀,我的天爷呀,这是甚世道了?啊哈……啊哈哈,愣圪泡都欺负人哩,甚世道了……啊……”老汉嚎啕着突然眼珠翻白,嘴巴抽搐,人直挺挺地仰倒在粪堆上,一股殷红的鲜血泡沫圪嘟嘟地从嘴里冒出来。

一群看热闹的闲人们呼啦一下都涌过去围住倒在粪堆上的田老根老汉,但都干着急,手足无措地围观着。

胡先富一看清缴工作要闹出人命,赶紧跑过来大声训斥龚根亮说:“你咋能让那个愣货把锅也搬出来哩?快扶起人来,万万可不能出了人命啊!”

工作队里的几个年长者挤进人群去,把田老根僵直的身体扶起来。众人上手,扶腰的扶腰,抱腿的抱腿,把老汉的身体窝拢起来,有给掐人中的,有给捶背的,有大声呼唤的,院子里一片呼噪声。

胡先富一看事态严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院转着大声命令龚根亮说:“你他妈的,毬桩似的还杵在哪里干甚?赶快到北沙梁找大夫去啊?”

龚根亮也看着事态严重,在慌乱中失去了往日对胡主任表面上的那点尊重,竟在人群中扬起他那张黑熏熏的大连鬓胡子宽板脸,恶狠狠地别了胡先富一眼,暴粗口骂道:“你他妈的,一有事就指使老子?老子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哩,慢说走不动,就说走得动哇,他妈的,步行能赶趟?你骑摩托车去一趟能耗多少油?耗些油哇,那不是公费加的?”

胡先富主任被龚根亮在大庭广众之下呛扑得脸红到耳根,斗鸡眼痴呆呆地瞪着龚根亮那张此时像凶神恶煞一样的黑熊脸,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辩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赶紧奔过去发动了自己骑摩托车,骑着快速驶出了田老根的窑院,到北沙梁村找医生去了。

田老根在众人的民间传统土法施救下终于醒过来了。老汉坐在灰堆上,头发花白的脑袋像脖子断了似地挂在胸前,肩胛骨一耸一耸地喘着粗气,亮晶晶的口水在胸脯前拉下一尺多长。

目睹如此凶险的收缴税费阵场,辛家富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地撅得疼痛难忍,呼吸几乎窒息。田老根老汉昏厥过去的那一刻,他虽然插不上手去施救,但却为田老汉的生命危险紧捏着一把汗。现在,田老汉终于醒过来了,可他自己的身体却仍然不寒而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此时,他彻底打消了找胡先富帮助的包括大哥家事在内的所有远近大小的一切念头,心情极度恐慌沉重地挤出人群。他想,远的,找胡先富这样的村干部探讨创业致富的事,眼看是求财上了奶奶庙,走错了庙门。近的,在如此严苛的税费清缴形势下,大哥的问题,看来无论是找谁,也是决不会有可能解决的。眼下,解决大哥的问题,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尽快贷款交清所有拖欠的税费。他决定去找嫂子翠花,帮助她赶紧去贷款交税费。

座落在后大滩腹地的沙圪蛋镇政府,是一处近年来新修建的占地面积约两千多平米的纯砖瓦构造的深宅大院。从宽度能够并开两辆大汽车的南大门一眼望进去,那深邃宽广的混凝土浇铸的中央通道坦荡无垠,道两旁分别矗立着三栋办公排子房,每一排办公房的面前,都齐刷刷地栽种着墨绿色的苍松翠柏,每一排苍松翠柏树,都用砖砌的镂空花墙围成一个长方形的花畦,一到夏秋之季,所有花畦里栽种着的各种花卉五彩缤纷,争奇斗艳。每逢有重要会议召开,或有什么重大活动时,这座鹤立鸡群地矗立在四周都是农户们的茅屋和土窑洞的村庄中央的豪华大院便热闹非凡。各种型号、各种颜色的轿车在阳光下放射着耀眼的光芒出出进进,那穿梭来往,数不清的镇村干部们骑着的摩托车,更像捅开了的马蜂窝一样,嗡嗡嗡地四处飞蹿。看这镇政府的豪华气派,这里似乎并不是闻明全国的贫困地区的乡镇政府机关,那些徒步,或是骑着破旧自行车到镇政府办事的庄稼人们,没有一个人能为自己走进这样豪华的大院办事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们的脚步一迈进镇政府这所豪华的大院,感到的只是强烈的压抑和愤懑,都无不怨声载道,唉,在这贫乡僻壤的后大滩上,修建这么一处豪华的办公大院,得花多少庄稼人的血汗钱哪?!

然而,像这样豪华的乡镇机关大院,在贫困的后大滩上却比比皆是,尽管这些大院管辖下的人民群众有时候竟穷得连“拌汤饭”也喝不开。

今天,沙圪蛋镇政府大院又繁华起来了。大会议室前的松柏树和杨柳树环抱着的停车场上,停着二十几辆轿车和三十多辆摩托车,轿车和摩托车之间还夹杂着不少自行车。后院的伙房门口,被刚宰杀的两只肥羊还在血泊里扑愣着,一只肥猪被四个大汉摁在杀案上发出尖啸的嚎叫。皮卡车上运来的酒水和蔬菜被人们穿梭地搬运到厨房里。厨房里烟气腾腾,弥漫着刺鼻的碳烟和葱姜蒜混合的味道,厨师们在案板上的砍剁声和油锅里的暴响声不绝于耳。

能容纳百十来号人的大会议室已经召开镇、村两级干部会议,参会的镇村干部们济济一堂。现在,正在举行会议的第一项议程,听取镇党委书记吴清廉传达县委县政府对当前全县各项工作的指示精神。高大肥胖的吴书记,上身穿一件雪白的短袖衫,梳着大背头的由字形胖脸满面红光,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颇有学者风度。吴清廉是从教师行业转为行政干部的,初来沙圪蛋镇政府时,担任的是秘书工作,后来升任了镇党委副书记,然后又升为一把手的镇党委书记,现在在一把手的位置上已干了满一届时间了。在他主政期间,凡镇上的大规模会议都少不了他坐镇主席台正中并发表重要讲话。此时,他双手捧着一份红头文件正趴在主席台的中央位置上,像老师给学生读教科书一般地宣读着,那粗重的声音震得会议室顶棚上的天花板都在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苍蝇在人们的头顶上盘旋飞翔。尽管于会者们大多数都只能听到会议室顶棚上那嗡嗡的回音,但在吴书记的目光不间断地投向会场的时候,大家都一个个不住地点头有如鸡食米,表示都在认真地听取并领会着书记宣读的文件精神。

沙窝行政村支部书记高正官,今天坐在最后排临窗户的座位上。他穿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马脸的额头上那缕遮秃的长发打理的一丝不苟。上衣兜插着一支笔帽金黄的自来水笔,兜盖上还别着一枚鲜艳的党徽,一双栗色三接头皮鞋在他那短粗腿的脚上熠熠生辉。这是他在出席会议或是参加任何隆重活动场合下最具显示他一个干了二十多年的村支书的身份和地位的理想的标配着装。高正官个头虽小,又秃顶马面,但体形却端庄富态,那缕长发掩饰着的秃顶脑袋更呈现出他为官多年磨炼出来的工于心计,多谋善断的聪明和智慧。此时的他,仰躺在舒适的椅背上,耳朵里响着吴书记念文件震得天花板发出的嗡嗡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顶棚上雪白的天花板出神。吴书记念文件的声音他懒得认真听一句,他在处心积虑地谋划着自己的私事,他今天参加会议只是个由头和过程,目的是等散会后,瞅空找吴书记谈私事,看看他能不能给自己的儿子金龙买一份比较合适的工作。他和吴书记是多年的铁壳关系了,肯定会帮他这个忙的。

高正官和吴清廉是在一次极偶然的机缘中结识的。也是缘分,十几年前的某一天,就在吴清廉接到调令从县城到沙圪蛋镇政府报到的那天中午,上午散会后在镇政府食堂吃完午饭的高正官骑摩托车回家,当他骑着摩托车驶出镇政府院大门的时候,正好迎头碰上刚从客车上下来手提大包小裹,走向镇政府大院的吴清廉。二人在大门口相遇,都互相躲闪着给对方让道。不料,躲来躲去,高正官的摩托车险些撞上吴清廉,情急之下,高正官来了个急刹车,才避免撞上吴清廉,可自己却连人带车都倒在地上。侥幸躲过车撞的吴清廉丢开包裹,赶紧上去把高正官和摩托车一起都扶了起来。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和询问,吴清廉发现高正官人和摩托车都没有问题后,对高正官临危处置险情的机智和果断大加赞赏,同时也对自己的躲道不及向高正官表示了歉意。一场虚惊过后,二人免不了攀谈几句。谈话中,高正官得知,吴清廉是一位刚从县城里调到镇里来工作的履新干部,并情知吴清廉错过了镇政府食堂的午饭,便主动热情地邀请眼看日后就要在一起共事的新来的镇干部到一处私家饭店里吃了一顿午饭。尽管高正官自己已经吃过午饭,但还是和吴清廉一起喝了一瓶白酒,吃喝间,二人初步结识,相谈甚欢。初到偏远乡镇履职的,正值青涩年华的吴清廉非常感激从未见过面的高正官大哥对他的热情和仗义,也就是这顿午饭奠定了高吴二人日后在政界亲密交往的基础。从那以后,吴清廉一见高正官,总是一口一个“高大哥”地叫着,把高正官当作他的异乡知己,和对自己有过滴水之恩的恩人来看待。二人每每相互宴请,关系日趋融洽。后来,吴清廉从秘书一直干到镇党委书记,十多年来和高正官的关系处得更是越来越亲密无间。在日常交往中,无论是私事还是公事都一律谈笑自如,两无猜忌。特别是近几年来,二人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甚至有许多镇里的行政策略和具体事务都出自他二人的共同谋划,不知不觉中,他们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在各自拥有的职权和能力范围内,结党营私,各得其所,天衣无缝地配合着侵吞来自上面的各项扶贫资金,和以税费为名义胡滩乱派的来自下面的民脂民膏。吴清廉刚到镇里的时候,一副农家子弟的清贫模样,衣冠简陋,骨瘦如柴,瘦削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性情非常地谦恭谦卑,见了谁都笑嘻嘻地点头哈腰,猥琐得极像一条夹着尾巴的丧家犬。自从当了副书记之后,身体便开始渐渐发福,相貌堂皇了。当上镇党委书记后,身体更加彪悍,性情也随着职位的迁升变得凶蛮粗暴起来,像一头原始森林里的雄性野牛一样逮谁抵谁。如今的身体越发肥胖,再加上那颗肥头大耳的脑袋,坐在主席台上,整个人的形象活像寺庙里供着的弥勒佛一般。只是这尊“弥勒佛”的面部表情永远也冷酷无情,偶尔微笑一下,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令人看着都毛骨悚然。因此,全镇上下的干部职员无不怵他三分,很少有人敢和他轻言苟笑,只有高正官和他少数的几个亲信才可和他接近。

此时的高正官打定散会后找吴书记给儿子安排工作的主意,无心听取什么县委县政府精神指示。为了消磨时间,他将仰躺的身体坐直起来,从搁在膝盖上的皮包里掏出一张昨天晚上有人从他住着的宿舍的门缝里塞进去的推销壮阳药的小广告看起来。高正官逐一地看着广告单药方上的每一味中药,什么淫羊藿、兔丝子、阴起石、锁阳、海马、鹿鞭等二十多味,一味一味地研究着各种药材的功效和配伍的作用和意义。窗外不时有摩托车的轰鸣声响起,或由远而近,或由近而远,屋檐下,叽叽喳喳的鸟鸣不断。大院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声:“雪糕,奶油大雪糕。”

吴清廉终于宣读完县里下发的冗长的文件,累得胖脸发紫,呼息带喘。由于宣读文件时不断地点头晃脑,他那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居然有几缕撇扑在额前。他如释负重地放下手上的一沓文件,用胖似臃肿的手抓住水杯正往嘴上凑时,高正官不失时机地“嗖”地一声给吴书记抛过一支烟去,口喊:“吴书记,接着。”。吴清廉的另一只胖手一抬,在空中精准地捞住了高正官扔过来的烟卷,胖脸哭似地朝着马脸正对他谄笑的高正官笑了半下,因为没等他笑完,坐在他面前的另一个村干部已经站起来把手里打着火苗的打火机也精准地伸到他的胖脸前了。吴清廉赶紧在火苗上点了烟,把另半截微笑对着给他点烟的那位村干部展示了一下后,才拿起水杯喝水。会场上的人们也都趁机抽开了烟,顷刻间,会议室的上空烟雾弥漫,有几个不抽烟的镇村干部都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吴清廉喝好了水,过足了烟瘾,开始会议的下一个议程,由他布置全镇秋季的各项工作,他着重强调了清缴税费和教师工资兑现的问题。谈到此处,吴清廉把胖手上撮着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一只手伸着食指向会场点晃着,极严肃而权威地大声说:“我再次特别强调,清缴各行政村历年尾欠的摊派款是目前所有工作中的重中之重,县里责成我镇务必把拖欠的镇干部,特别是教师的工资尽快补发下去。……同志们哪,党中央提出科教兴国的战略方针,全社会掀起了尊师重教的高潮,我们镇一定要为教师们办实事,办好事,要为他们的教育工作解除后顾之忧,让他们一门心思地扑在教育事业上。为了保证教师工资能够在限期内足额发放,各村税费的清缴工作必须限期完成。本周内一定要把这项工作彻底解决。”说到这里,吴清廉用眼镜片后面鹰隼一般的目光在会场上扫视着厉声喝问:“北沙梁的村干部谁到会了?”

“我,我来了,吴,吴书记。”会议室向里打开的门后面探出一颗鼻梁上同样架着一副瓶底子似的近视眼镜,头发纷乱,脸上汗迹如爬行的蚯蚓似的脑袋。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后张望,见回吴书记话的人是北沙梁村的村委会主任刘玉成。刘玉成把门关上,把自己的身体全部露出来,抬手不自然地挠着头顶,眼睛从镜片上面偷看着吴书记那张威严的胖脸,等着训话。北沙梁是全镇最穷的行政村之一,每年因收缴税费工作的落后总要受到吴书记的批评和问责。今年北沙梁的税费清缴工作同样又是全镇最落后的一个村,大家都回头瞅着被吴书记骇得噤若寒蝉的刘玉成,心里都暗暗地说:“又轮到你吃熏鸡(注:挨训)了。”

等着挨训的刘玉成像一只待宰羔羊似的,坐在条椅上,双腿哆嗦着,身体尽量蜷曲起来。

吴清廉见刘玉成坐在条椅上只偷看了自己一眼就低了头再也文丝未动,便大为恼火,像当年教书时训斥学生一样一声断喝:“刘玉成,站起来!”声音大的竟震得自己的头发都簌簌地抖了两下。

刘玉成惊慌失措地站起来,仍然不敢抬头正视吴书记,惭愧地涨红了脸,窃笑着斜眼看着自己身旁的其他村干部们,真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诚惶诚恐。

“一个村主任,看你那萎靡不振的熊样,你们村的支书是出门了?还是病了?咋今年老不参加镇里的会议?”吴清廉质问。

刘玉成略微抬起头,眼睛又从镜片上面偷看着吴书记发怒的胖脸说:“我们的村支书他本人既没出门也没病,今年是他老婆病了,成天就顾给老婆看病。听大夫说,他老婆得的是妇科病,还,还挺严重的。”说罢无声地笑了。

会场上有两个人先后噗嗤噗嗤地笑了。恼怒的吴清廉朝着笑声发出的方位仄愣了一眼,又对刘玉成说:“村支书顾不上,你们村的清缴工作就得由你来负责,让你本周内完成,你能不能保证?”

刘玉成赶紧敛住笑,昂起头正色地大声回答:“吴书记,我遵照您的指示,北沙梁村的清缴工作我负责,本周内一定完成,坚决完成。”

吴清廉愤怒的面部表情终于缓和了一下,抬手扶了一下眼镜继续说:“坐下哇,我警告你,你们北沙梁今年要是再给我拖了后腿,我把你们村两委的整个班子一锅端了。”

刘玉成不但没有坐下,却突然说:“吴书记,你不是早就说过,给我们村申请打深井发展水浇地的扶贫项目款吗?都三年了还没申请下来?”

吴清廉被刘玉成的突然一问打了个愣怔,胖脸明显闪红了一下,定了定,立刻又恼下脸来对刘玉成训斥道:“你,你以为申请扶贫款有那么容易吗?你,你,今天是秋季工作会议,是你提这件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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