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福明(陈一鸣)的头像

陈福明(陈一鸣)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7/04
分享
《大地的新生》连载

第二十八章

后大滩有这么一句农谚:过了霜降,犁铧高放。霜降节令一过,无论年景好坏,庄稼人一年的农事就算全部结束,就连需要秋翻的土地也得推迟到来年春耕了,因为霜降不行犁,行犁犟扒皮,这期间再耕翻土地,耕出来的地是两张皮,极易风干。那些经过庄稼人们一年耕播践踏过的土地,像一位刚刚结束了与雄悍的男人的性交高潮的女人一样,精疲力尽地沉睡去了。沐浴在秋后温暖的阳光下的石鸡们和野兔们,都尽情地徜徉或奔突在黝黑的垅沟里,或是雪白的麦茬地上。尽管风沙一次次在幽蓝的天空上打着呼哨掠过,但乌鸦和麻雀们仍然绻恋着浩瀚的晴空,摇曳着苍劲的翅膀,在不断地迎风搏击,飞翔着,歌唱着。偶尔一只贪婪的老鹰带着巨大的阴影在天空盘旋,那些天空中的乌鸦和麻雀,地面上的石鸡和野兔们便顷刻间都销声匿迹了,原野上只有枯黄的小草在寂寞地摇曳着。

今年后大滩庄稼人的收成仍与往年一般,待用收下的少得可怜的粮食抵完各种新旧债账之后,都所剩无几了,又有许多农户举家外出,把脱贫致富的希望寄托在外面的窑道、山场或建筑工地上。银贡山“母亲”脚下,后大滩上的每一个“儿女”村庄,又增添了许多被遗弃的院落。那些曾经喧嚣的,现在人去院空一下子死一般沉寂下来的屋院和窑洞,都在向无法出走或是找不到理想去处的左邻右舍们诉说着无尽的悲凉和寂寞。然而,后大滩纵是年年荒芜凋敝,却总是有一部分人从来也不需要或是不愿意外出的,这部分不需要或是不愿外出的人们,基本上分为两类:一类是依靠权势或某种优越条件富裕起来的极少数暴发户,这类人大多数都是通过各种渠道和关系无偿地流转了外出户们撂荒的土地,尽管他们仍然沿用的是传统产业模式,但他们把原来各家各户零散的土地私下调整成连片种植,并且自己投资打了深井灌溉,再加机械化作业,形成了规模化种植,收入绝对不是单家独户分散种植所能企及的。这些大户们种植的土地,少的几百亩,多的数千亩,收入年年都在几十万、数百万元以上,成为自包产到户以来真正意义的先富户,暴发户。而那些外出谋生的散户们,即使还有想回来种地的,但他们撂荒的土地决大多数在短期内是回不到自己的手中了,只能暂时沦为失地农民,无法再回老家种地了。辛家富就是失去责任田后又回家创业的失地农民工,他家大宗的责任田已经被流转出去多年,这也是他回乡创业只能选择养殖业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类,则是在连年不断的灾荒中永不气馁地在自己仅有的责任田上下苦功夫,勉强过着吃不肥也饿不瘦的贫困日子的普通农户,这类农户却是后大滩农业人口的大多数,也正是国家亟待帮扶脱贫致富的大多数处于绝对贫困线上的农业人口。

安排小妹上学以后,辛家富一个人把自家仅有的十几亩口粮田地里的所有农作物全部收获,小麦归仓,土豆入窖,并且把土地进行了秋翻。这几天,正在起早贪黑地做土工,他要赶在上冻以前把窑院里西院墙下坍塌的棚圈重新修盖起来。这一次,要碹五孔一米高,三米入深的防寒小窑洞,准备用来圈养种猪仔。圈舍建好后就去哈达铺村刘建华同学那里引进猪苗,为养殖生猪尽早培育自己的基础种猪。高俊鸽瞅黑头早晚也来给辛家富帮工,辛家富垒墙她供泥,两个人一起挥汗如雨、披星戴月地干着,背石板,抱土坯,泥里滚,水里蹚,谁也不叫苦,谁也不喊累,为了实现他们共同约定好的脱贫致富的美好愿望,他们的劳动,痛苦着也快乐着。通过十几天时间的艰辛劳动,五孔石碹窑洞基本成形。在修盖猪舍劳动的同时,辛家富还向高俊鸽提出了自己要承包荒坡荒梁种植牧草的计划。他对俊鸽说,他看上了村西石头梁那片上千亩的荒沙滩,他要把西沙滩的土壤拿到县有关部门化验,看适合种植什么牧草。高俊鸽非常赞称辛家富绿化西石头梁种牧草的计划,并答应化验土壤的事由她负责,她很快就要到县城参加一年一度的教师短训班了,正好顺便把土壤样本带到县里有关部门化验,让辛家富修好猪舍后尽快去哈达铺村引进小种猪。

高正官推迟了镇政府布置的秋冬季开展的退耕还林战略工作,紧锣密鼓地给儿子筹办婚礼。彩凤找金龙在别人的恭维中称是“一对最美满的姻缘”,可高正官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自古真正的“美满姻缘”乃是郎才女貌的天成佳偶,而自己的儿子金龙是既无才无能又其貌不扬,媳妇儿却如花似玉美貌惊人。彩凤之所以找金龙那是瞅上了他二十多年来为官聚敛的钱财和金龙很快就会有的正式工作。而李狗毛之所以愿意和他结亲家,纯粹是为了想依靠自己的权势和那一笔可观的彩礼钱。然而,自己的权势和财富都是暂时的,眼下国家反腐败的形势日渐高涨,以后再靠职权谋取私利肯定会受到遏制的,儿子的工作虽然找下,但国有企业的破产也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如果有一天自己失去手中的权力,儿子也下岗回家,很难说彩凤会和金龙继续过下去。所以,现在必须抓紧给他们举行婚礼,好尽早生个一男半女,续上高家香火也拴住了彩凤的心。高正官谋划给儿子典礼后再利用种树种草的机会赚一笔,待儿子在化肥厂的工作稳定下来后,自己也辞职迁居县城做生意,他的心脏病经不起在反腐败形势下以权谋私,火中取栗的谋生方式了。眼下把儿子的婚事大操大办一番,敛取一笔份子钱,好排排场场地在县城给他安个家室。

高正官和李狗毛亲家俩商定,请村中易经卦师常八仙给择金龙和彩凤典礼的吉日良辰。因是给高书记家择喜日,常八仙非常隆重地把二尺厚一摞的所有收藏的历、卦、经书全部从箱中搬出来,把金龙和彩凤两人的生辰八字全部记录在案,通过数小时的卦书的翻阅查验,最终把一对新人的婚礼喜日定在农历九月二十九日。常八仙说,此日既符合金龙和彩凤的生辰八字,又是个逢了四个九的大吉大利之日,在这一天典礼,两位新人的婚后生活一定会平安长久,白头到老。高正官和李狗毛都皆大欢喜地答应了喜日,并在刘二的饭店丰盛地宴请了常八仙一顿大餐作为酬谢。

农历九月二十八日这天,受到高正官邀请的后大滩上所有有声望的操办事宴的行家里手们都云集高家。晚宴上,将代东主持的,总管材物的,大二厨房的,担水打炭的,迎宾待客的,收礼排席的,放烟放酒的,伺候乐队的,还有打里照外跑腿的,一切司职人员全部安排妥当。晚宴结束后,所有司职人员都各就各位地忙乎起来。高家大院内,一排五间正房和东西两排耳房都彻夜灯火通明,烟雾缭绕,人头攒动,嘈杂鼎沸,一直喧闹到二十九日太阳爬上辉腾梁东麓的时候。

典礼这天,高金龙在父亲的一再叮咛下没再离开家院,但在所有办事人员都一个个忙得东奔西蹿的时候,他却闲着没事干,穿着崭新的高档婚服蹲在大门口的照壁下把玩狼狗。一会儿按摩狼狗的卵子和阳具,狼狗欢愉地四蹄朝天呻吟着。一会儿又突然在狗嘴上狠狠地搧上几把掌,狼狗就又凄厉地惨叫着翻起身来扑在他身上。如此几个来回,高金龙穿的那一身还未拜天地的新婚礼装被狼狗爬滚得尘灰满满,狗屎斑斑。

被委以迎宾待客的胡先富,在开宴前西装革履,偏分头油光可鉴地跟随着高正官,频繁出入各个安席的房间,或帮高书记出谋划策,或随时代高书记向各司职人员发号施令。

胸无点墨,不善言辞,胡须拉碴,烂衣破裳的龚根亮被代东的安排在大厨房里烧火打炭。与胡先富相比,龚根亮自觉有点委屈村长身份,自来到大厨房灶台前就恼着黑熏熏的连鬓胡子大脸,愤愤不平地抡大锤把炭打得满屋子飞溅,落得油锅里,菜盆里到处都是。一瞭见油头粉面像尾巴似地跟在高正官屁股后面的胡先富,就自言自语地骂道:“看那个舔屁股猴,那个唰毬猴。”

每逢村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便是村魂愣有有最活跃的时候,他每每不请自到,主动承担事宴担水扫院和倒泔水的事务。今天大清早,愣有有就把高书记家的大院扫得像用舌头舔过一般干净,现在正从压水井上往各个房间里担水。你看他忙得棒榔头上都冒着热气,上身套穿着的三件单衣都敞开着,河滩似的肚皮上汗迹斑斑。衣兜里装的,耳朵上夹的,嘴里叼的都是事宴地的高档好烟。每一个事宴场合,只要有愣有有参与就必定凭添几分快乐的气氛。人们出出进进再忙也要瞅空和有有调侃几句荤玩笑。这阵子有有正在压水井上压水,有人问有有道:“老有,人家金龙今天典礼,你也得和娥闺女举行个仪式哩哇?”

愣有有停住压水说:“人家金龙是头婚,那娥闺女不知道让多少人睡过了,还举行的个屁仪式?”

“那你和娥闺女睡过觉没有?”

有有不屑地梗着棒榔头说:“睡过哇,咋没睡过?”

“你感觉咋的个?”

愣有有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毬调也没,粘汪汪的,日他妈的,恶心哩,硬喝酒吃肉也不日那个臭窟子。”

众人一顿过瘾的大笑之后就又各干其事去了。

上午八点钟,从县城各单位和在后大滩各乡镇邀请的八辆黑色的桑塔那轿车组成的迎亲车队齐聚高家大院里,通过半个多小时披红挂彩的妆扮,车队在暴雨般的鞭炮声中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车队一出大院便和专程从四乡八村赶来观看后大滩上最热闹的婚礼的人流汇聚在一起,人流和车队乌泱泱地汹涌着向南沙窝村行进。摄影、摄像师们的摩托车队在人群和迎亲车队的前后左右穿梭来往地拍摄着视频和镜头,两班鼓乐手分乘两辆敞篷彩车紧跟在车队后面吹打着欢快的乐曲,二踢脚炮声和鞭炮声不断地在人群中炸响,火药的馨香和红色的炮屑在沿途的碧空上弥漫和荡漾着。

李狗毛到底今非昔比了,整个人的形象是尿尿屙下,大便(变)了。昨天就让胡先富用摩托车专门带到沙圪蛋镇上洗了澡,理了发,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买了一身新穿新戴。回到家里先把新理的像胡先富那样的偏分头型的头发上打了发胶,然后把所有衬衣都换穿上,穿起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还系了一根紫色领带,最后穿起一双黑色的三接头皮鞋,整个人打扮得连他那“愣圪墩”老婆大香花看着都啧啧地咂舌称赞。

今天的狗毛也起了个大早,尽管他的事宴远没有高家的规模大,气势宏,但鞋大鞋小也不能走了样子嘛,毕竟顶头亲家是高书记,况且自己现在也有钱了,事宴不能太寒酸了,他也邀了一帮子人来为事宴操持。代东的自然是他的酒友,卦师常八仙。常八仙一手捻数珠,一手捋胡须,端坐在炕上的席桌正面,分拔指挥着所有司职人员。各司其职的办事人们也都里出外进地奔忙着。作为大东家的李狗毛本人,则西装革履地抽着烟卷儿在院子里踱着方步,东瞅瞅西看看地观察着,看哪个司职人员或那个场所有什么不当或不妥之处,以便尽早处置。聘闺女忙昏了头的大香花还像平素一样不停地指使狗毛做这做那,但一出口总是被狗毛大声责骂道:“把你个愣圪墩,今天可是做事宴哩,用着这么多攒忙的,还让老子王母娘娘下厨房,亲手制造?”

辛国富负责给明天的宴席筹备桌凳盘碗,他也起了个大早,已担了一担箩筐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回来了,手提着一张红漆炕桌,肩上担着一担借来的盘碗走进院子,经过狗毛面前时,对又带着酒气的李狗毛说:“狗毛哥,今天聘闺女,可千万不能多喝。你听,北头这炮声越来越近了,娶车来了。”

李狗毛少有的谨慎地说:“就是,今天不能喝,刚才陪八仙儿喝了点儿,人家给咱代东,没办法。”

说话间,娶亲的车队和看红火的人群都潮水般地涌到了李狗毛家的院大门外,鼓乐和炮仗响成一片。代东的常八仙陪狗毛一起把娶亲的大客和随同来的所有司职人员引领回家,礼让上炕坐席。安排好娶亲大客,常八仙督促彩凤尽快穿着打扮。狗毛家院子小,只能开进一辆乘坐新媳妇儿的轿车,其它车辆都停在院外的大街上,但看热闹的人群却一齐涌进小院里,家门口,窗口外,到处人头攒动,围得水泄不通。

东屋里由胡先富带领的娶亲大客们和李狗毛选定的送亲大客们在客气地礼让着吃喝叙谈。红漆席桌上摆着一盘金黄色的现炸油糕和一盘细粉土豆丝,还有几样下酒的小菜和一瓶“黄花沟”老窖酒。其实,娶亲时女方家所备的酒食一般就是个招待娶亲大客们的形式,因马上就要在男方家坐正席了,双方娶送大客们决不会有人在女方家大吃二喝的,所以大家都只是互相客气地礼让着,很少有人动筷子,大多数人都在抽烟喝茶等待新娘穿扮。也有个别例外的,比如今天充当娶亲男大客的高金龙大舅安大根,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人送外号愣大根,他今天是娶亲头客,被安坐在正席居坐,但自己不把持娶亲大客体格,不懂或不拘礼数,一入席不等东家礼让,就自己东一筷子,西一铲子地捡好的吃个遍。胡先富提醒说:“我说大根亲家,一会儿就回去坐正席呀,你莫非在这儿就往饱咥呀?”

安大根这才幡然醒悟地笑了笑把吃剩的半个糕扔回盘里,扔下筷子,羞臊地窃笑着抹了把油嘴头子,点了支烟抽起来。

常八仙捻着数珠笑着说:“金龙他大舅大概前三天就不吃饭了,䞍等着吃外甥子的婚宴席哩。”

安大根斜了常八仙一眼说:“你不也是?黑老鸦还笑话猪黑哩?”

西屋里高俊鸽和李彩凤的另外两个闺蜜帮彩凤穿扮、化妆。出生于清贫之家的李彩凤,天生丽质好容颜,装扮后更如灿然开放的鲜花一朵,水灵艳丽、妩媚多姿。她穿戴化妆妥当后,在娶亲女大客们的簇拥下出院钻进了披红挂彩的轿车里。

这时,炮竹再次响起,鼓乐再次齐奏,摄影、摄像的师傅们抢拍着各个环节和场面的画面和镜头。娶送双方的大客们也都礼让着坐进了停在街门外的其它轿车里。

彩凤虽然已经头披埋头红巾,但出嫁时与亲人们的离情别绪袭上心头。她打开车窗玻璃,用目光透过红纱巾在攒动的人群中寻找着扶养她长大成人的父母亲和二彩、三彩两个相濡以沫的小妹。人群里,一生中第一次穿得西装革履的父亲正在醉熏熏地趔趄着和常八仙说着话。母亲怀前依偎着二彩和三彩,娘母三个站在家门口都在抹眼泪。看到即将离别的亲人们,李彩凤心头一热,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从今往后就要离开亲人,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屋院了。坐在后边的娶亲女客递给彩凤一块红手绢,并叮嘱说:“彩凤,不敢哭,今天是你和金龙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是。”

彩凤接过手绢,擦去眼泪,关上了车窗玻璃。女大当嫁,骨肉分离,这是所有女人来世后不可抗拒地必须迈过的一道人生门槛。自己选择了有工作的高金龙,尽管他丑陋愚拙,但从今天起终于能脱离这个贫穷的村子到繁华的城镇生活了。想到未来美好的生活,彩凤转泣为喜,红扑扑的脸蛋上又漾起甜蜜的笑意。阳光从车窗玻璃上照进去,映得她那着婚装的娇体红光流溢。

在又一阵急骤的炮仗声中,娶亲车队和看热闹的人群潮流般地涌出南沙窝村,沿途更是炮声不断,鼓乐高吭。按照后大滩婚娶的传统习俗,娶亲车队返回时不能重走来时的路,要顺时针方向绕道返回,而且在返回途中,在凡经过的枯井房,庙宇,碾磨房处,都得事先有人用大红布遮蔽起来,同时鸣放炮仗,以驱凶避邪。据传说,凡枯井,庙宇,碾磨房都是藏污纳垢冲犯新人的凶邪之处。

高家的娶亲车队由南沙窝村西出发向西而行,绕道西沙壕村、古碌碡村、大壕欠村、独柜坝、黑龙湾等十几个行政村后再掉头向北跨过纳令河槽,经过沙圪蛋、丁坝营、乌素淖、苏木滩、大小花格那、前后永生堂、北沙梁等村才进了北沙窝村。这条返回的路线是高正官和易经大师常八仙共同商定的,一者遵从了不走重路的传统习俗,二者尽量多走几个村庄,以便在后大滩更大的范围内炫耀和显示高家娶亲的豪华气派。沿途凡经过的枯井,庙宇,碾磨房,一律事先就有两位彪形大汉骑着摩托车赶过去撑开方圆见丈的大红绸缎被面遮盖上,车队在鼓乐和炮仗声中平安通过。

近午时分,车队在精准的时速把控中开进高家大院,鼓乐队齐奏《大得胜》乐曲,大门口燃起两堆冲天旺火,各种炮仗急骤响起,看红火的人群又潮水般地涌进高家大院观看新人的拜天地仪式。自改革开放以来,后大滩上的庄稼人们是第一次观看如此规模盛大,气势逼人的婚礼庆典,尽管他们大都穿着破衣烂衫,面黄饥瘦,但无不兴致勃勃地往最前面拥挤,不时地呼噪着,伸手向空中腾跃,抓抢着事宴司职人员抛出来的专门施舍观众的喜烟和喜糖。大家抽着抓抢到的高档香烟或品着抓抢到的高档奶油糖块,有的称赞道:“到底是高书记的事宴哩,慷慨,大方。”有的说:“抽狗日的,吃狗日的,这都是拿咱们庄稼人的血汗钱买办的。”还有的说:“别看今日这豪华,高家是有权有势才娶上貌美如花的李彩凤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以后还不定怎样呢?”

婚车进院新媳妇儿下轿时,是婚礼仪式的开始,这时的鼓乐手们停歇了下来,却鸣放数量最多、时间最长的各种烟花炮仗。炮仗有放置在地面上的,有用竹竿挑在空中的,点燃所有烟花炮仗后,天地间一齐噼噼啪啪地暴响,火花四射,烟雾弥漫,长时间浑然不绝。红色的炮屑落在人们的头顶上、肩膀上、脚面上和院子里的地面上,像正在下着一场红色的暴雨。

按照习俗,新娘下轿,要由新郎来背或抱。炮仗声中,高金龙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也在昂首观看烟花炮仗,仿佛这场盛大的婚礼与他无关。当主持人从麦克风上吆喝新郎去搀扶新娘下轿的时候,高金龙却低着头挤开人群偷偷地溜走了。

彩凤在喜车里呆若木鸡地等着金龙,等了一会儿,不见金龙来,便自己张罗下轿,却被同车娶亲的拉住。看热闹的人们见娶亲的和彩凤说了些什么,彩凤重又坐了回去。

高在官气急败坏地在人群里瞭望着寻找金龙,秃顶上的长发撇拉在耳旁。

胡先富也在人群里高昂着白圆脸上的斗鸡眼寻找金龙,一边瞭望,一边吆喝,心里说:“这金龙,难怨他爹说他和那几个愣舅舅一样,这家伙到底也是个草包。”

烟花炮仗在继续响着,院子里不断下着红色的雨。所有看热闹的人们也都伸长脖子注视着喜车,等待着新郎官出现。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