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辛家富去找村主任胡先富,让胡先富出面协调井位与地主人家的关系。胡先富对辛家富在东沙滩上打井,改造东沙滩的行动大加赞赏一番后领着辛家富去找地主人张二贵。张二贵一听辛家富说要在他家地上打井,而且已经开了口子,立马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当即表态,无论是否成功,他愿意无偿贡献土地。
第二天,辛家弟兄便开始了冒着严寒的高强度的打井劳动。早晨鸡叫头遍就动身,中午在工地上吃干粮,下午一直干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回家。
开始时土质松软,口径也大,弟兄俩一起在井筒里用锹挖,一整锹一整锹地往外扔沙土。挖了两天后,井筒有三米深的时候,土质变成了和北坡一样的红胶泥。这种红色胶土,结构紧密,胶性大,黏度高,风干后耐雨淋,是后大滩人建造房舍窑洞的上好材料,搅拌上铡碎的麦秸草既可以脱土坯砌墙,也可以裹抹内外墙壁。如果打窖或打井遇到这种胶土,施工是最艰难的,用锹沾锹,用镐沾镐,装到箩筐里有时沾得倒都倒不出去。辛家弟兄打井恰遇到这种土层,按照常规,这种土层应该是不会太深的,但在东沙滩具体有多深肯定是个未知数。无论怎样,这是辛家弟兄打井遇到的第一道难题。用锹铲,咬牙用劲蹬锹头,一次只铲一寸深,还得用手从锹头上往筐里扒铲到的胶泥。用镐刨,完全施展不开镐头不说,一镐下去也活动不了一丁半点胶泥,费劲拔出镐头后只是拳头大小的一个窟窿。弟兄俩只得把锹镐工具的把柄全部卸掉,蹲在阴寒、潮湿和黏滑的胶土上,双手抱着锹头一层一层地铲,抱着镐头一点一点地劈。时间久了,弟兄俩的双手都被工具磨擦或震动得起了血泡,钻心刺骨地疼痛。镐头、锹头、箩筐上到处都染着弟兄俩手臂上不断淌出的鲜血。每取够一筐土,由辛国富攀着井筒壁上预留的手脚孔上去吊。辛国富干活儿狠,一筐土总要装得冒尖地满,上去吊时,虽然用着滑轮,但每吊一筐土,尽管辛家富从下面用头顶着筐底踩着井壁往上顶,辛国富在上面背着绳拉,总是拉得双腿打颤,气喘吁吁,双手和肩膀都被绳索勒得血肉模糊,麻绳上也血渍斑斑。后来,辛家富不让大哥下井了,由他一个人在井下取土,吊一次只取半筐土,让大哥在上面吊。辛国富吊土省劲了,却嫌二弟在井下挖土慢,又取来一只箩筐,两只箩筐一上一下交替运作,这样干,上下谁也再没有喘息的空儿了,一个井上,一个井下,摽着劲儿干,兄弟俩看着共同污染到绳索和箩筐上的血迹,都心痛得泪往心里流。但他们谁也不喊痛,谁也不叫苦,都吃着去痛片咬着牙,各自以高强度劳动的顽强精神默默地互相鼓励着。井下,土一捧一捧地装,井上,半筐半筐地吊,井筒在一寸一寸地向下延伸……
随着井筒的逐渐加深,劳动艰难度也更大,好在井筒掘进到十多米的时候,红胶泥土层终于完结,进入传说中的沙石层。沙石层虽然容易掘进,但却又有了新的更大的问题,井筒随时有塌方的危险。尤其是不能让井筒壁风干了,一旦有风干的地方,不时有沙土自行脱落,一落就是盆大一个窟窿。为了避免风干井筒造成严重坍塌,辛家富决定从沙石层结构最酥松开始,每掘进一米就把先前吊上去的胶泥土让大哥拌上麦秸草用水和好后再吊下去,他在井下像抹墙一样把井筒壁全部糊抹了。这样,就又多出了一道劳动工序,更加大了劳动量,每天出工还得用平车拉水和用铡刀切碎的麦秸草。每天晚上收工,无论迟早,总得把当天掘进的井壁用拌了草的胶泥全部抹过,决不能遗漏一星半点。每天抹完井筒收工回家时总是在午夜时分。每天的劳动量,尽管弟兄俩时不时地吞服去痛片都似乎起不了多大作用,及到收工时,弟兄俩都累得浑身肌肉酸痛得像被人暴打过一般,骨头也都像要散架似的。辛国富累得一回家里茶不思饭不想,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鸡叫时才起来吃饭,吃罢饭带上干粮再上工地。辛家富劳动一天,拖着疲惫疼痛的身子回家还得做饭喂猪,做完家务一倒在炕上就鼾声如雷,酣睡中不时“出水了!出水了!”地惊叫。为了赶进度,弟兄俩尽量减少休息时间,辛国富以头遍鸡叫为号起床。辛家富把马蹄表的闹铃调到凌晨四点就响,闹铃一响就起床装草灌水,吃饭喂猪,把家务和打井必需的前期准备工作全部做完就上工地,见水的希望鼓舞着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爹说,东沙滩的地下水与村里的官井是同一股水脉,村里官井是五十米深,也就是说,东沙滩的井至少也得打到五十米以下才能有见水的希望。辛家富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如何得向五十米的深度奋进。为了尽快实现这个目标,弟兄俩每晚只休息三四个小时,一鼓作气地一直干了十多天。
这天上午,打井已是第十二天了,辛家富用绳索量了一下井筒的深度,已经到五十二米了。井深虽然已超过了预期的深度,但却不见一点出水的迹象,吊上来的沙土倒在地上依然干唰唰地响。辛国富扔下箩筐,瞪着深陷的熬苦得布满血丝的双眼,茫然地望着蓬头垢面,身体早已又瘦得像一根干劈柴似的手中提着血迹斑斑的吊绳的二弟,虽然因失望而内心凄惶得难以言说,但眼神分明在说:“二弟啊,真是怕甚遇甚,看来是真放了黑窟了。”
辛家富默不作声,丢开绳索,提了半筐井底的沙土回村让爹看。辛培旺用他那苍老得像鸡爪子似的双手掬起一抔沙土端详着,他不是水文水利专家,但看这沙土的色泽和干湿度,的确没有一点点出水的迹象。老汉神情木然,摸棱两可地瞪着两只昏花的老眼,任由沙土从指缝间“唰唰”地流回箩筐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让儿子们停工哇,可井已经打下五十多米深了,让他们继续打哇,自己也拿不准,万一最终放了黑窟,那得白耗两个儿子多少心血和汗水?辛培旺毕竟老了,失去了年轻时的锐气,在大事大非面前不知道如何决断,尤其面对的是满怀希望地已经付出十多天艰辛劳动的自己的亲生儿子们的事业,他内心纠结困惑,难过得竟老泪纵横了。
辛家富看出了爹的犯难和痛苦,尽管自己的内心也在进退两难的矛盾斗争中挣扎,但他还是强颜欢笑地安慰老人说:“爹,看起来这井出水的希望是不大了,不过您别难过,我们人年轻,白受些苦有甚了不起的?反正一冬天也是闲着,打井放黑窟是马下骡子常办的事,再说这苦也不是绝对白受的,如果最终在东沙滩打不出井来,就可以尽早选择修水库了。”
辛培旺听了儿子的话,抹了把泪水,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最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取下插在腰带上的烟锅袋,蹲在地上又愁眉不展地抽起兰花烟来。
辛家富绝对不死心,暗自决定挖到六十米再见分晓。他匆忙吃了午饭就又来到工地上。到了工地,却见大哥回家后还没有来,大哥这些天确实也累得够呛,一定是午睡去了。那就让他休息去哇,自己先一个人干。辛家富一个人下井挖,挖满一筐上去吊一筐,一连吊上去十几筐也不见大哥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莫非大哥累得病倒了?大哥毕竟已经四十多岁了,况且体质又差,完全有可能累病倒。辛家富丢下箩筐直奔南沙窝村。
到了南沙窝村,辛家富一进大哥家院,见大哥正牵着骟马挎着粪筐从院里往外走,兄弟俩迎了个正着。嫂子翠花在院里的粪盘上捡干粪,一头半大猪和鸡们都在粪盘上拱的拱,刨的刨,风刮得乱草和粪屑可院打旋儿。
辛家富见大哥并不是累病,一定是因井见不到水改变了主意,或是被嫂子拦着不让去打井了。他难为情地搓着手上的泥巴对驼着背愁眉苦脸地走过来的大哥说:“哥,我还以为你累爬下了,这些天你也真累坏了,你就放马歇息几天哇,但井我想打到六十米……”
没等辛家富说完,翠花从粪盘上站起身来,脸恼得黑沉沉地抢着说:“早该轮你哥放牲口了,再说眼看着井也不见水,粪也误了捡,看得是闪晃得甚也干不成了,想打多少米,你一个人打去哇。”
“嫂子,不是说好了的?打井期间马放大群吗?这井正打在紧要关头,咱可不能半途而废啊?”辛家富嘴对嫂子说,眼睛同时看着大哥。
辛国富手上牵着的马正躺在院里打滚儿,缰绳扯得他身不由己地趔趄着,他看着在飞扬的尘土中翻滚的马说:“家富,我看你也别再瞎子点灯,白费蜡了,都五十多米了没有一丁点见水的迹象,肯定是个黑窟。再说,全村人就咱家折腾,打成了公家配套,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能轻易让你享受?再给你调整一回地……”辛国富说着,手里牵着的马从地上爬起来,全身忽喇喇地抖动着,黄尘弥漫着整个院子。
辛家富在黄尘中说:“大哥,别想那么多,土地怎么调整,谁家种也是上水好,反正已经打下五十多米了,咱再咬咬牙打到六十米还没水再停。”
“他二叔,你哥可不能再跟着你发扬风格了,帮帮你就行了,眼下自己的光景过的稀巴烂,他能多捡一筐粪,自家地里就能多打一颗麦子,家里就能睡个热炕头。再打,你一个人爱咋打哩,别再让他跟着你受黑苦了,好不好?”翠花冷嘲热讽地说着又弯腰捡粪,看也不看家富一眼,但见辛国富还没有牵马出院,便再次起身朝犹豫不决的辛国富大声呵斥道:“都半后晌了,还不快点放马去,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那儿做甚呀?”
辛家富再无言以对了,他对哥嫂两口子做任何事情都有始无终,鼠目寸光,得过且过的糊涂思想简直有几分气愤。但考虑基于打井找水确实是没有把握的大事,况且大哥已经帮了自己一程了,自己也再不能强行让大哥参与了,纵有千难万险,自己一个人干哇。
辛家富回到工地,下井一个人挖起来,由于是一个人干,他不能再使用滑轮吊沙土了,每挖半筐沙土就用一只手提土筐,另一只手和两只脚攀着井筒壁上去倒土。头两天进度还可以,三天后,腿和胳膊都困得实在不行,便把筐子扔过,找个塑料袋装土,每装半袋土,用绳索系着袋口挂在脖子上往上攀,这样就能誊出另一只手也能攀爬井壁了,提土方便了些。可又两天过后,胸前的衣服被沙石磨蹭得烂得像狼扯了一般,胸腔和腹部的肌肉都被磨破了皮,血水、汗水和泥沙混在一起把内衣沾在身上,每吊一次土,胸脯和腹部都像扯皮剥肉般疼痛。但辛家富却顾不得疼痛,一想到六十米以下会有奇迹出现,他的周身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抗击任何艰难困苦的耐力,有永远也使不完的力气。看着一尺一尺地向下延伸的井筒,他的身体疼痛着,精神却愉快着。他已记不清一个人又干了几天了,用脖颈提上多少袋沙土,有时中午都顾不上吃干粮,一直干到半后晌啃几口干馒头,再干到午夜才回家。回家后,还得换过工衣,想办法瞒哄老爹。他怕老爹知道他还在挖井,而且还是一个人独干而心痛。每晚回家都说自己在沙圪蛋镇给批发部打短工。但辛培旺老汉偶尔看到儿子未及清洗掉的头脸上的泥沙和淌血的伤痕时,总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地叹息着抽烟。
井挖到五十七八米的时候,豆粒干沙层终于奇迹般地消失了,出现了米状般的细黑沙和各色大小不等的鹅卵石,而且越往下越潮湿。辛家富更加充满信心,精神倍增,挖沙石的动作加快了许多,袋子也愈装愈满,往往在脖颈上已经挂着足有百十多斤重的沙袋了,上衣的口袋里还要装两块砖头大的卵石。这样,他攀壁上井时身体的负担就加重了许多。每上一次,总是咬着牙往上攀,每挪几步,喘息着停顿几秒钟后再继续向上攀。这么干,上沙石的效率是提高了,可井筒壁上用来攀爬的脚踏孔却存在着潜在的不堪重负的垮塌危险。
这天中午,辛家富把井壁用胶泥糊抹过准备提前收工回去到铁匠铺加工一下镐头,上井时带最后一袋插了镐头的沙石袋,就在攀到半中腰时,突然踏坏了一个脚孔,人和沙石袋一起从三十多米高度的井筒跌落回井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井底昏迷的辛家富苏醒过来,沙石袋和塌下来的沙石全部压在他的身上,双手和额头都淌着血。他拼命从沙石中爬出来,庆幸的是,两条腿只觉疼痛还都能活动,他正要攀爬上井,仿佛听到井口有人喊他,他以为是自己跌昏迷产生的幻觉,当他极力镇定下来仔细听时,井口上确实有人在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啊,是老爹的声音。辛家富答应着爹的呼唤,站起来拼命往上爬,他意识到自己踏坏的脚孔处,必定是沙石结构最酥松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坍塌,不抓紧上去人就有可能葬身井底。他边向上攀边观察着井筒的情况,当攀到第一次上去踏坏脚孔的地方时,吃惊地看到垮塌的地方已塌出能卧下一头牛的大窟窿了,而且沙石还在不断地“嗦嗦”地向下滚落。显然,继续向上攀已经再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他只得像一只壁虎似地攀在垮塌严重部位的对面,面朝井壁一动不动地贴壁站着对井上的老爹喊道:“爹,您赶快离开井口,现在井筒很危险,随时都有完全塌陷的可能,离开后赶快把吊绳给我放下来。”
辛培旺听到儿子的喊叫,意识到情况不妙,他赶紧拄着拐杖从井口离开并大声说:“儿子,有危险别着急,爹给你放绳,无论如何你人必须得给我上来!爹吊你!”
辛家富镇定地说:“爹,凭您一个人的力气是吊不动我的,您听我的,我现在人在井筒的半中腰挂着,绳子决不能从井沿上放下,要从滑轮上放下来。放下吊绳后,您牵着绳头退离井口丈余远,把平车上的钢钎找一块大石头钉在地上,如果地冻钉不入钢钎,就把装草的麻袋装满沙土。您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辛培旺被儿子面临生命危险的处境骇得浑身发抖,但他明白儿子的意思,儿子之所以让他离开井口,是怕井塌时连他也掉进去。多么有情有义的儿子啊,在自己身处危机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是保护老父亲免遭不测。儿子啊,爹就是豁出老命也要抢救你。辛培旺撤离井口丈余远的地方大声对井筒里的儿子说:“家富啊,你要坚持住,爹明白你的意思,你等着。”老汉救儿子心切,觉得容不得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他急速地想到,地皮是冻着的,已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钉钢钎恐怕不行,便扔开拐杖,从平车上拉下能装五斗粮食的大麻袋,把麦秸草倒掉,提麻袋来到沙石堆上,要把沙土和石块往麻袋里装,可沙土和石头也都冻在一起,根本不太容易取起来,真是忙人无智,老汉竟然忘记了用钢钎撬动沙石,只是瞅冻沙石间的缝隙插进手指去活动一块块石头,然后再往麻袋里装,几下子就把两只枯瘦的手掌磨蹭的血糊拉渣的。可老汉哪里顾得上疼痛?他明白,此时儿子的生命就在他营救中所有动作的速度上。他拼命地活动着每一块卵石,极快地往麻袋里塞,一块,两块……十几块……
井筒里,井壁上挂着的辛家富,两只手抠着头顶上的脚孔,一只脚踩着仅有的一个脚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面对危局,他的内心再强大,但时间久了,两只胳膊和踩脚孔的腿脚开始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汉珠冒出来,他不怕死亡,但他放不下的是所有的亲人们和他正干得如火如荼的事业。他不能死,一定要镇定再镇定,坚持再坚持,手和腿脚再困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活动,一但活动就有二次脱落井底的可能。他知道年已七旬的老爹一定在拖着病体全力实施着营救他的办法,他在心中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
井上的辛培旺老汉终于把麻袋用沙石全部塞满,然后麻利地解开自己的裤腰带把麻袋口子扎紧,再用吊绳拦麻袋半中腰拴死,使出最后的力气把装满沙石的麻袋推倒。而后拿着吊绳来井口把另一头从滑轮里伸进去,把伸过去的绳头挽了个环套丢下井口,边往下送绳边对辛家富说:“儿子,绳子下去了,绳下去后,等爹喊你,你就拽着绳子上。”
井筒下的辛家富面对井壁答应一声:“好的。”话音刚落,爹送下来的绳套已滑落在他的背后,他静等着爹的喊话,此时的他腿臂更加颤抖,而且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心也“嘭嘭”地狂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膛。
辛培旺不知道儿子在井筒里的高度,他把绳子全部伸下去后,连滚带爬地返回麻袋上,将自己的百十来斤重的身体也坐在麻袋上,双手拉住吊绳喊到:“家富,上吧,爹和一麻袋石头拽着你,赶快上!赶快上!”
井筒中几近崩溃的辛家富终于听到了爹的喊话,他首先松开攀着脚手孔的右手,从背后揽住吊绳,然后一个急转身,让身体彻底脱离井壁,同时另一只手也紧紧抓住吊绳,双手交替着拽着吊绳使劲往上攀。大概是由于他转身时用力过猛,就在他急转身脱离井壁时,支撑他的唯一的脚孔也坍塌了,“轰隆”一声,井壁又塌出一个卧牛大的窟窿。
辛家富终于攀上了井口,他一上井口人就像一滩稀泥似地瘫倒在沙石堆上。
辛培旺从装满石头的麻袋上起身,几乎是爬过去把儿子抱起来,一只手攥着衣袖给儿子揩擦头脸上的泥土和血迹,边擦边泣不成声地哽咽着。辛家富躺在爹的怀抱里,看着不远处沙堆上放着的一个用白毛巾包裹着的饭盒和一只热水壶,顿时心头一热,那对长睫毛的大眼睛涌出两行滚烫的热泪,泪水在泥血混杂的面颊上倾泻而下。他凄切地长唤一声:“爹啊……”用自己劫后余生的双臂紧紧地抱着老爹枯瘦但却温暖的身体,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辛培旺抱着浑身泥土,瘫软得如面团似的儿子,凄切切地说:“家富啊,爹知道你还在打井,我知道你的性子,可你也不能往死里干呀?你哥撤了,你就吭一声嘛?爹这把老骨头多少还能帮你些儿的,至少能给你做饭送饭,猪我也能喂,用不着你天天回家做家务,我来工地就是吊不动土也能看着你。你看今天有多险?真是天不该绝你,爹今天中午第一次给你送饭就恰恰碰到你遇了险情。儿啊,这井咱就别打了啊……”
辛家富抱着老爹说:“爹,今天的险情我没有死,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就又有了一条命了,我要用您给我捡回来的这第二个命继续干,我一定要打到六十米。”
辛培旺紧紧地抱着衣服破得千疮百孔,满脸泥沙血泪的二儿子哽咽着说:“家富啊,你可真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犟巴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