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今天的烟花炮仗就是辛家富在为自己的大型养殖场的竣工举行庆典活动燃放的。经过三个月时间的施工,养殖场全部竣工。辛家富本人本不想把竣工仪式搞得隆重,但王丑蛋和刘拴牢等十几个义务帮工的乡亲们执意要让他排排场场地办一下庆典活动。大伙都说,可以通过这个庆典活动来激励乡亲们来和辛家富一起搞股份制养殖经营。辛家富听了他们的意见觉得有道理,不仅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还请老同学穆胜利的戏班来唱了一天一夜的晋剧。因为有戏看,后大滩不少搞养殖的专业户们都来看戏,包括他那个在哈达铺村养猪的高中同学刘建华。辛家富留住不少看热闹的专业户们参加了宴席,在宴席间,大家交流养殖经验,互相学习养殖体会。辛家富不仅又汲取了不少新的养猪经验,同时对养肉羊和肉牛也都有了更大的信心。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成立了“后大滩养殖协会”并决定今后要定期举行养殖经验交流会,同时辛家富被推选为协会会长。
这个庆典虽然花了不少钱,但辛家富觉得值,因为这个活动不仅仅只是一个庆典活动,其实就是一个使后大滩人们共同奔向富路的一个起点,一个契机。这样的集体活动,在包产到户单干后的二十多年来举行一次,意义和作用是非凡的,难能可贵。
但遗憾的是,庆典宴会结束时,辛家富在足有五十来号人参加的宴会上邀请有愿意参加股份制养殖的村内外人们报名入股时,响应者却寥寥无几,村外的人都说只在自己村里养,互相学习交流经验就可以了,村里的人只有王丑蛋,刘拴牢和胡根富等少数几个人答应参加股份制,但他们却又都说,他们现在还都没有太大的经济实力入股,每人只能拿出一万块钱的股金参加,因出得钱少,也就不往场里投人力了,一来不值当,二来怕拖累了辛家富,等他们各自再积累下一定数额的资金后再大量投入股份制合作社。
这样,辛家富办共同致富的股份制合作社的愿望暂时还不能实现,还得他自己一个人再经营一个阶段,甚至是几年。至于乡亲们何时才能够拿出相当数量的钱来入股?究竟有多少人能来入?现在都是未知数。
几天后,辛家富把自己在村里养猪场的大小猪全部赶到新建的养殖场来,爹已经去大哥家了,他一个人可以到新场上住了。住到新场后,秋收已经开始,辛家富一边养猪,一边开始收割成熟的庄稼。
……
二零零七年,随着以省部级高官陈某宇为首的“八大贪官”的先后落马,国家的反腐败斗争在全国形成了巨大的震慑力。对于高正官来说,这一年,是他个人命运的转折点和整个家庭的多事之秋。迫于国家反腐败斗争的持续深入,他的贪腐行为不得不有所收敛,曾经优越的生活如江河日下地走向颓势,倒霉事也一件接一件地来。首先是他和龚根亮妻子仙花的奸情的败露:被龚根亮捉奸在床。作为后大滩上“优秀的村支部书记”的他,一夜之间身败名裂,威风扫地。
然而,恐怕高正官永远也不会想到,他的奸情的突然败露,却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而且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取而代之的沙窝村第二把手的村主任胡先富一手策划的。
我们知道,胡先富是一个彻头彻尾混迹仕途和混入共产党机体内部的自私自利的机会主义者。他自得势以来,一直就是高正官无法驾驭的一匹“野马”,这个人既善于钻营,又曲直能伸,贪污起来不择手段,私生活同样也是随心所欲。由于他骨子里压根儿就没有一丁半点共产党员意识,再加上他自上而下所经营的关系网自命不凡,所以,国家反腐败斗争的震慑,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顾忌。他是这样想的,贪腐,眼看着是共产党内部官员们的一条条自上而下勾结的共同利益链,作为村干部的自己,再怎么也只不过是某一链条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跑腿小卒子,大贪开先河,小贪摸浑水鱼,出了问题,自有上面的大人物兜着。至于最终兜底的那个贪官是谁?权力有多大?地位有多高?或许人家在地委?还是在省委?亦或是在中央?这些就不是我胡先富这个小小的村官所考虑和关心的事了。至于陈某宇们个别高官的落马?据说都是高层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决不是什么被反腐败反下去的大贪官,自己就是个麻粒儿大小的村官,反腐败离着十万八千里呢,眼下的政治生态恰恰正是自己继续经营仕途的大好时机,尽快争取村里最大的权力,能捞便捞,能贪则贪,万一哪天真出事了,他妈的,他们处理那些大贪官哇,能把我这个跑龙套的怎么样?大不了再种那二亩烂沙地。
在村干部这个小圈子里,为了争取更大的捞钱机会,胡先富早就想取代高正官了,同时,为了傍牢贪官“链条”上比高正官更高一级的人物,他把自己从各方面搞来的不义之财一次次慷慨地送给吴清廉。怎奈高正官与吴胖子的关系也是一个铁壳儿(密切),收受了他多少贿赂,只是给他提供一些大家都能共同捞钱的项目或机会,而且是他们捞大钱,让他这个跑腿的捞个小钱而已。至于提到上位沙窝村支部书记一职时,吴胖子总是哭似地笑着对他说,让他耐心地等待高正官正常退位。但急于夺权的胡先富根本就再没有耐心等待高正官的“正常退位”了,高正官那老东西的身体棒着哩,而且村干部又没有明确的年龄界限,猴年马月才能等上他“正常退位”?要想尽快取得村中最高权力,必须主动出击,搞臭高正官,让他尽早下台滚蛋。而搞臭高正官最便利和最有效,又是最隐蔽和安全的手段,对于胡先富来说,无疑是设法暴露高秃驴权色交易乱搞女人的丑事,设法使其发生一件或几件桃色事件,让狗日的来个阴沟里船翻,让那个以权奸淫妇女的,明义上的“优秀的党支部书记”,实则是名符其实的后大滩的老叫驴(公驴)原形毕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胡先富在等待着搞臭高正官的机会,等不到,就逢场作戏地创造机会。
这年夏季的某一天下午,已经是县工商局副局长的麻振华又把一车在县城各商铺没收来的劣质尿素违规拉到沙窝村,或低价出售,或白送人情。他把满载劣质化肥的货车开进南沙窝村刘二的院里,这是杏花和他约好要的夏季农作物追肥的“紧俏”货,他准备把这车假尿素全部卸给杏花,因为他每次给杏花送来假货,不但能肥酒大肉地吃喝一顿,还能得到杏花在床第上对他销魂的特殊“款待”。
这天下午,正在东屋炕桌上玩麻将的刘二,摸起一枚麻将牌,闭着眼睛用食指摸着牌的点数,突然听到院子里有汽车开进来的轰鸣声,他睁眼一看窗外,瞭见是麻振华的汽车开进院里,而且拉着满满一车化肥,便高兴得裂开大嘴惊叫道:“杏花,你看,老麻又上来了,还拉满满一车货哩,肯定都是尿素,这圈完了别玩了,你快张罗招待老麻哇,我卸货去。”随即瞅了一眼手上的牌说:“八万,自摸,和了。”双手“哗啦”一声把自己的“城墙”推到,用猪尿泡似的一对大眼睛得意地扫视着胡先富和龚根亮。
胡先富和龚根亮都把各自输了的钱码给刘二。刘二对杏花说:“你收起钱。”随即麻溜地像老鼠跳麦仓似地从炕上出溜下地,忙着弯腰穿鞋。
龚根亮点上一支烟,瞪着死鱼眼从窗户上贪婪地看着停在刘二院里的汽车上的化肥,他知道这车肥一定是只卸给刘二的,这期间的化肥可是最赚钱的紧俏货,最好自己也能卸一部分。可自己要想分一部分,还得靠高书记出面,事不宜迟,龚根亮把刚点上的烟又掐灭,急得抓大耳挠黑腮地问胡先富说:“胡主任,高书记到镇上开会回来了没有?”
胡先富抽着烟,斗鸡眼溜圆地说:“上午就回来了,你问他做甚?”其实胡先富看到龚根亮贪婪地看着院里的化肥就明白他打问高正官的意图了,偏故意问。
龚根亮继续用关节粗大的黑手挠着黑熏熏的连鬓胡脸,眨巴着死鱼眼,闪烁其词地说:“哦,嗯,……没甚做的,我就随便问问。……胡主任,人家两口子招待客人呀,耍不成了,咱走哇。”说着从后炕像狗一样地爬着下了地。
胡先富却坐着纹丝没动,反而还把脊背往后靠在铺盖垛上。他盘算着今天又能沾麻振华的光,吃喝狗日的刘二一顿。手指轻弹了一下烟灰,笑着对龚根亮说:“你忙你走哇,赶紧找高书记去哇,可别误了大事。”说着诡异地笑着直视正倒坐在炕沿上手忙脚乱地穿着烂秋鞋的龚根亮。
龚根亮回头用死鱼眼瞪着胡先富颇有意味的斗鸡眼,双手系着用红塑料绳做的鞋带。
胡先富笑眯了斗鸡眼,眼睛看着龚根亮,朝院里扬了扬自己的下巴。
龚根亮明白了胡先富对自己嘲讽,却是善意的提醒,窃笑着系好鞋带,边扣上衣的纽扣,边匆忙地出去了,忙得竟忘记戴自己放在窗台上的塌沿儿黄布单帽子。
胡先富把龚根亮的帽子抓起来“呼”地一声扔给一条腿已迈出门槛的龚根亮说:“帽子。”
龚根亮急返身从半空中捞住帽子,胡乱地按在头上,又赶紧磕磕绊绊地出了堂屋。
正收拾麻将摊的杏花说:“这根亮,今儿是怎么了?咋慌里慌张的?”
胡先富笑说:“他多会儿哇还不是就那闯头侃脑的毬劲气。”
杏花收拾完麻将,下地对着镜子描口红,描完口红,两脚扔掉拖鞋,穿起红色高跟鞋对胡先富说:“你今天再陪老麻喝酒哇,我先出去了。”说着人已经出了堂屋。
刘二早已在院里迎住麻振华,像迎着娘舅似地乐呵呵地说:“啊呀,老麻,麻大局长,从县城里来的?快回家,快回家哇,呵呵。”
麻振华戴黄金戒镏子的手提着公文包对谄笑着的刘二说:“老二,卸哇,这车都给你。”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刚出院的正挠首弄姿卖弄风情的杏花说:“啊呀,看咱小婶子,如今是越活越年轻了,简直嫩得就像个十八的。”
杏花已经走到麻振华的面前,继续按理着发髻,嘻笑着说:“呀呀,我说今天早上一只喜鹊在我家院墙上叫哩,原来是有贵客登门哩,麻大哥,你快来哇,快回家哇。”
麻振华在刘二家已是常客,不谦让地径直往堂屋里走,杏花嘻笑着紧随其后。两人一起进了堂屋,麻振华故意停下来,一只手往自己背后的杏花的下身探去。险些撞上麻振华脊背的杏花用手挡住麻振华的手低声说:“没调猴,堂屋西墙上大镜照得亮哗哗的。”又大声说:“快回里屋,老麻,今天让胡主任陪你喝酒。”
麻振华硬是在杏花的小腹处抓握了一把才开门进了里屋。
刘二在院里卸尿素,一个人从车上往库房里扛,已经扛回库房二十几袋,忙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高正官突然骑摩托车带着龚根亮和仙花进了院子。仙花是顺便过来买药的,上一回让根亮给买药,根亮不识字,人又马虎,买回去的是过期药,这一次自己亲自来买来了,搭高正官的摩托车,龚根亮居中,仙花在后。摩托车进院一停,龚根亮和仙花刚下车,哈巴狗大黄就“呼”地扑上去撕咬仙花的裤脚,龚根亮飞起一脚去踢大黄,没有踢准,倒把自己的烂秋鞋踢飞了。高正官是熟人,朝大黄喊了一声:“去”,大黄就放开仙花的裤脚,撤后蹲在地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高正官摇尾巴。
仙花讥讽地说:“一看高哥,高书记就是这里的常客。”转身对正搬化肥的刘二说:“二哥,快把你家的狗拴住哇,操心咬着人的,新进回妇炎康药来了没?”
刘二情知龚根亮叫来高正官,连老婆也搬来了,肯定是又想分尿素,便黑下脸没好气地说:“怕狗咬你扑将来做甚?我可时长没进药了。妇炎康?你们黑夜少折腾上一回就行了哇?买甚妇炎康哩?……这车货全是我的,我付款了,你们想要就等下一趟的哇。”说罢竟一次扛起两袋尿素往库房走,人被压得腰弯着头都快拱在地上,屁似狼嚎地用小碎步颠进库房。
高正官等龚根亮捡回鞋巴子重新穿好后和根亮仙花夫妻一起进了东屋。
正在和胡先富调侃的麻振华见高正官进来,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笑着说:“老高,我正说给你打电话呀,老二今天又要款待我,没你不红火。”
高正官习惯性地挖了一下鼻孔说:“你人家如今和刘二处得一个铁壳儿了,还稀罕我哩?你如今是老母猪拱见萝卜窖了,一上后大滩就总来这里的。”
麻振华觉得高正官的话分明是损他,便红了麻子脸说:“哪里,前几天刘二打电话叫我给捎着拉一车尿素来。……哦,龚村长也来了,老高,你们这几天都忙甚哩?”
高正官坐进另一只沙发里说:“还是忙栽树种草,调整种植结构。”高正官和麻振华答讪着又转向坐在炕上的胡先富说:“你这么清闲?还是金富给看着井?这几天村民们的覆膜玉米长势咋说?过几天,镇里又要来检查哩。”
胡先富给所有人散着烟说:“金富给看井,覆膜的长势当然不错,没覆的当然不行。”
高正官说:“那就等检查的来了,你领着,只看覆了膜的。高垅山药也是,谁家的长得好就看谁家的。”又转对麻振华底声说:“老麻,这车尿素能不能分给根亮一部分?”
麻振华愣怔了一下,面露难色地说:“分,是能分,可根亮他自己也知道,去年欠我的货款还没给完哩。”
高正官笑着说:“刘二不欠你的?反正都是个赊欠,刘二欠你的,最终给不给你,你知道,我知道。分给根亮一些哇,我给担保,等他卖完了,货款肯定连新带旧一起给你。”
麻振华迟疑了一下说:“哦,那,放在高书记名下就分给他一部分,我和刘二说一声去。”说着起身出了院子。
麻振华在院子里对仍在卸尿素的刘二说:“老二,你约摸卸上一半就行了,剩下的给根亮哇。”
刘二抹了把脸上的黑汗,喘着气质问麻振华道:“那,那咋给他卸?”又转向饭店大声喊道:“杏花,你倒底和老麻是咋说的?老麻说又要给根亮卸一部分呀?这车肥。”
杏花手里剥着一苗大葱从饭店出来,妩媚地挖了麻振华一眼说:“老麻,那咋又给根亮卸呀?”
麻振华难为情地挠着手背说:“唉,你看,高书记来替他擩嘴了,没办法,以后我再给你们搞些别的货。”
杏花一下子黑了粉脸,没好气地低声说:“那个圪泡仙花,到底也把高书记给麻缠住了。老麻,这是你的货,凭甚听他的话?给了根亮货你可甚好处也捞不着?”
刘二抢时机继续往下扛尿素。
麻振华笑着低声对杏花说:“捞甚好处哩?都哇不是个白给?高书记的面子得给,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快去炒菜去哇,我以后能少搭照你?我吃了你的炒菜还要享用你那只‘黑母鸡’的美味哩。”
杏花又乐呵了,在麻振华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后,又抛了个媚眼回饭店去了。
这时,龚根亮跑出院子对刘二说:“老二,不能卸了,老麻说了,剩下的给我呀。”
刘二无奈地停下手,脸恼得像猪肚子似的骂龚根亮道:“日他妈的,老子卖甚你卖甚?”
龚根亮也梗起黑脑袋回骂道:“你个龟棒榔,谁他妈的给你规定来?只许你卖不许老子卖?”
麻振华推龚根亮说:“快别瞎嚷了,赶紧上车,给你家卸货去。”
龚根亮别了刘二一眼,打起车马槽,人像猴子一样麻利地爬上了货车厢。
麻振华把剩下的尿素给龚根亮拉到门市,龚根亮喊了几个村民把尿素卸完,又坐车返回刘二那里,他说要和刘二两家合伙出钱招待麻振华呀。
这时,杏花已将炒拌好的总共八道冷热菜和炖鸡肉全部摆放在饭店里的大圆桌上,然后到东屋里通知所有人吃饭。高正官、胡先富和仙花都张罗要走,只有龚根亮说:“你们走,我在呀,今天和刘二一起请老麻这顿饭。”
杏花虽然内心讨厌龚根亮夫妻,但在人前不便嫌弃,对龚根亮说:“请老麻还要你和一起请?你在下就陪老麻吃喝哇。”调头对其他人说:“都不要走了,一起陪老麻哇,人多热闹红火嘛。”
胡先富调侃说:“有你本人陪老麻就可以了,人多还怕妨事哩?”
杏花红了粉脸对胡先富说:“胡主任,你快不要灰说了,你们都在下,高书记也在下,还有仙花妹子,你们如今咋都客气起来了?”
刘二边用毛巾擦脸,边从堂屋进来说:“书记和主任都不能走,龚根亮两口子也都在下,这原准备是我款待老麻的一顿饭,他妈的,你们分了尿素,也应该款待老麻,在这里一并吃喝了,把这顿饭的花费二一添作五出了。”
龚根亮说:“就按刘二说的办,我们都在呀,二一添作五出钱请老麻这顿饭。”
麻振华站起来说:“那咱就都过去吃饭哇,谁也别走了。”
张罗走的人都不行动了,仙花还坐在了炕沿上。
胡先富别有用心,诡异地笑着低声对高正官耳语:“今天她也在下喝酒,好机会,我给你们创造条件。”
高正官心知肚明胡先富话的意思,却故作不理解地说:“你瞎说甚哩。”说着话色迷迷的眼睛瞄向打扮得风姿绰约的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