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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明(陈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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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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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新生》连载

第四十三章

辛家富这一跤摔得不轻,头顶,脸面碰开好几道像刀划开的血绽,最严重的是左小腿的外侧在跌落过程中,让井壁上裸露的石头划开二寸长一道口子,回到家里没声张,自己用盐水清洗了一下,用白布裹着,休息了两天就又上了工地。

在县城参加教师短期培训班学习的高俊鸽一回村就听说辛家富打井摔伤了,她心急火燎地赶到辛家去看望家富,但辛家富已又上工地了。辛培旺告诉未过门的儿媳妇说,家富打井已二十来天时间了,开始他哥帮工,后来他一个人打,累死累活地非要打出水不可。有一天上井中途掉下井底,又遇井筒塌方,危险葬身井底,这几天停止了掘进,在处理井筒坍塌后存在的隐患,井口又扩大了许多,处理完隐患还要接着往下打,不见水死不罢休。高俊鸽听了家富打井遇到的险情和决心,是既着急又感动,哭着赶到东沙滩井上去看家富。一到打井工地见刚刚从井下上来的辛家富像个叫花子似的,人又瘦得皮包骨了,她上去抱住心爱的人儿,哭得气噎声堵地说:“我的个天老爷呀,你,你在电话里不是说大哥……还有丑蛋、拴牢他们,有四五个人都在和你一起打井吗?原来你是在骗我,这井是你一个人能打成的吗?啊?你个愣货啊?”

辛家富不顾满身泥土扶着哭得浑身都在打颤的俊鸽说:“鸽儿,你不要这样担心我嘛?大哥是和我打了十多天哩,我给你打电话时,的确是准备去找丑蛋、拴牢和根富他们几个来帮我几天工的,可听常有有说,他们几个从省城回家没几天就又都去沙圪蛋镇上当屠家的,送炭的,给批发部送货的,都又打短工去了,我怎么能叫人家几个回来跟着我白干哩?只得一个人干了,好在大哥帮了十多天,井现在已经快到六十米了,我这不好好的吗?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身体又瘦了些,我这身上里里外外没给你弄坏一件子,你睁开你这大花毛眼眼看嘛?”

高俊鸽破啼为笑地说:“我到底是爱上了一个比愣有子还愣的货,你就是没弄坏一件子哇,你是铁打的还是铜铸的?你不要命了?你心中还有没有我了?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帮你打吗?”

“看你说的,我一个大男人家冬闲里甚也不干,坐等你回来帮我干?再说彩凤也不教书了,你回来哇能顾上帮我打井?我还倒替你学校里的事犯愁哩。”辛家富推开紧抱着他的俊鸽说:“你看我这身土,把你也抱成个泥人了。”说着用手上下前后地拍打着自己衣服上的沙土。

高俊鸽也伸手替辛家富拍打身上的泥土,仍然辩解说:“我学校里再忙也不是体力活儿,你要不注意身体,这回再累爬下我可不伺候你了。”说完笑着别了辛家富一眼。

“看把你吓得,我又不是泥捏的?万一到了那一步,没人伺候我,我还不兴挽根猴儿绳上吊……”

高俊鸽急伸手捂住辛家富的嘴说:“又胡说?人家不是怕你真有个闪失嘛……你可真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犟牛脾气。现在我回来了,你接着打吧,如果真再累爬下,我替你挖。不过说真的,身体可是你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的本钱,你既是乡亲们的带头人,就得悠着点干,真累垮了,那可就是乡亲们的损失,你再怎么带头?”

辛家富再次把高俊鸽揽入怀中,用手指在调侃他的俊鸽的嘴唇上的那颗美人痣上刮了两下说:“看你说的,我看你是怕你失去你这个穷光蛋男人才是真的,怕今后没人这么搂你……唉,鸽儿啊,说来惭愧,到现在我还没有做出任何成就,谁人家能把咱当带头人看待哩?到目前为止,我这么往死里干,我哥撤了,我爹来救过我,你是唯一一个来看望我的人,你说我这个带头人不抓紧干出点成就来能行吗?但我相信,我的行动虽然还没有打动了乡亲们,可乡亲们肯定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我打成井,只要我成功了,我就不信乡亲们不会跟着我一起来的。”

辛家富拥着高俊鸽二人一起坐在平车的车辕上,高俊鸽劝辛家富暂停几天,说她给他买了两袋奶粉,让他休养几天,同时给他洗涮缝补一下内外衣服。但辛家富不肯休息,他说井打到这份儿上,他是绝对停不下来的,他要一鼓作气地干,要痛痛快快地见个回合。奶粉可以边干边喝,衣服就更不要缝洗了,等见了水干脆从里到外换一身新的,像胡先富那样的西服,他也喜欢好吃好喝,好穿好戴,可事业不成功喝蜜也不甜,穿西装也不洋气。高俊鸽说服不了家富,但最后提出家富必须得同意让她来帮工的要求,新衣服不论井打成打不成她都要给买。她怕家富拒绝自己帮工的要求,双手搂着家富的脖子,眼里竟再次盈满了泪水,看着家富那对虽然因消瘦而深陷,但却仍然闪烁着坚强和刚毅的长睫毛大眼睛固执地说:“你这个拌汤饭脑袋,歇息也不歇息,再不让人家帮工,难道你就让人生生地看着你一个人真往死里干?让人急死啊?井打到这份儿上,越来越凶险了,别人指望不上,我必须得和你在一起,就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辛家富被誓死要与自己患难与共、风雨同舟的爱人感动地流下了眼泪,他不得不搂紧俊鸽说:“好了,我依你,让你来帮工,但学校里的事是决不能给人家耽误了。”

高俊鸽说:“这你放心,我无非还是黑头早晚地帮你。”

高俊鸽看望家富的第二天,辛家富处理完塌方隐患后开始了继续掘进。高俊鸽不到的时候,他同样是一个人自掘自提土。俊鸽在凌晨、中午和晚上都到工地给他吊土,中午和晚上来时还都带着饭菜,这样,就更能多一些时间劳动。家富在井下挖土的工夫,俊鸽愁空批改带来的学生作业。有高俊鸽的帮工,掘进的速度提高了许多。又过了三天后,辛家富不再丈量井的深度了,因为在他紧张的井下作业中,不知不觉中,两只脚都陷进了越来越松软的泥沙里,而且鞋壳里都溢满了井水。他欣喜地意识到,井马上就要出水了,至于水量的大小,待继续掘进再看。

这天,是井里见水的第三天,辛家富下井又狠狠地挖了半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俊鸽在井上喊他上去吃饭,他准备挖满最后一筐沙土让俊鸽吊上去,然后上去吃饭。就在这时候,在井筒的西侧出现了盆大一块卵形石,他丢开镐头,用双手去搬那快大石头,当他把大石头装进筐里的工夫,取过大石头的窟窿突然泥沙翻涌,顷刻间,一股胳膊腕粗的清流汩汩涌涌地冒出来。辛家富欣喜若狂地把已经让井水淹没了的手电筒抓起来装在裤兜里,双手呈喇叭状罩在嘴上朝井上的俊鸽高声喊道:“鸽儿,出水了,出水了啊!我成功了,咱们成功了!东沙滩有救了!沙窝村的乡亲们有救了啊!”

高俊鸽听到了从井底传上来的辛家富的瓮声瓮气的呼喊声,她以为井下的家富又遇到了险情,慌忙扔开正在批改的学生作业本,爬在井沿上喊:“家富,怎么了?你怎么了?”当她分明听到家富喊叫说出水了,便激动得泪如泉涌地向井底喊:“水大吗?水大吗?”

“大水,大水,绝对的大水,像胳膊腕粗那么一股。”辛家富朝上向俊鸽再喊话的工夫,井水已没上了他的膝盖。虽然这时候更有井筒被水涮塌的危险,但辛家富却不愿急着上井,他像拥抱期盼已久的朋友一样,弯下腰去亲切地拥抱那浑浊冰凉的井水,拥了几拥后,把水一掬一掬地倒在头上,洗去了头脸上的沙土才往上攀。

辛家富一上井不顾一身的泥水,疯狂地把俊鸽搂在怀里,二人欢呼跳跃着一起倒在地上,欣喜若狂地打着滚。然后,辛家富坐起来,把被他滚沾的同样是浑身泥水,而且披头散发的俊鸽抱在怀里,瞪着长睫毛大眼睛痴痴地问俊鸽说:“鸽儿,咱的井真出水了?这不是梦哇?你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

高俊鸽抬手抹去辛家富满脸的泥沙和泪水说:“不用掐,这不是梦,咱们的井是真出水了,过去是梦,现在你圆了,你成功了!你终于成功了!”

辛家富把俊鸽搂得更紧了,他把自己的脸贴在俊鸽的脸上,双眼望定整个东沙滩,满怀憧憬地说:“鸽儿啊,从明年起,咱们沙窝村的单干户们就有高标准农田种了,再不会靠天吃饭了,而且还都能扩大面积,这里就又是米粮滩了。咱们种牧草,咱们搞规模化养殖,成立合作社,把所有单干的散户乡亲们都合作在一起,很快就会脱贫,乡亲们都会共同富裕起来的。有了钱咱们就盖新房结婚,乡亲们也都能盖新房。”辛家富说着又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俊鸽那楚楚动人的乳峰和那丰满的臀部,摸着低声说:“鸽儿,我是多么地渴望你啊!”

高俊鸽惟恐家富的抚摸和情话再煽动起她的情感,赶紧理智地拨开家富那只贪婪的手,娇嗔地埋怨道:“又发愣气呀?井出水了,离上水浇地还远着哩,得赶紧跑弄着配套和修渠。现在,你还得给我忍着。”说毕用手指在家富的鼻头上刮了两下。

“还用忍甚哩?骨头都累散架了,摸摸你宽宽心而已。至于配套和修渠的事,井出了水就有和村干部们商量的资格了,或集资或贷款都不成问题。”辛家富敛住一时冲动的感情,胸有成竹地说。

“那就赶快行动,咱今天得庆贺庆贺新井出水,我去割二斤猪肉包顿饺子,你去找干部们去,快去快回。”俊鸽从家富的怀里站起来拍打了自己身上的泥土,整理滚乱的衣服。

辛家富也起身收拾工具,对俊鸽说:“别忘了提瓶酒,今天连你爹也叫上,一起热闹热闹。”

“好的,我这就走。”俊鸽夹起学生作业本快步走开了。

辛家富把所有工具放在平车上,推着向村里走去。虽是寒冬,但正午的阳光依然把东沙滩照得灿烂温暖。鸟雀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在井口的沙土上欢唱着,跳跃着……

这天晚上,为了庆贺新井出水,辛高两家在辛培旺的窑洞里聚餐了一顿。高正海老人为女婿吃苦耐劳,契而不舍成就事业的秉性和行动所感动,给了女婿极高的赞誉,并改变了也准备迁居县城的主意。说沙窝村散户们在东沙滩上的地也能上水,能种稳产高产田,他就在村里种地呀,他要亲眼看着女儿和女婿的未来向更美好的方向发展。

饭后,在两位老亲家叙谈的工夫,辛家富拿了二胡领俊鸽来到窑后的场院上娱乐起来。家富拉二胡伴奏,俊鸽演唱,一曲《走进新时代》的歌声高昂激越,义气风发地响彻北沙窝村:

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

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

勤劳勇敢的中国人啊,意气风发走进新时代。

……

第二天早上,辛家富去找村主任胡先富商量新井配套的事。

胡先富今天没公务,吃了早饭又准备去桃花那儿。他妈在灶台前洗锅,自己西装革履地站在镜前梳理打扮,把偏分头梳理的一丝不苟,还喷了“帅哥”牌精华亮发油,然后弯下腰擦着已经亮得能照到人影的黑皮鞋。

先富妈一见儿子打扮就恼着脸数落说:“一样样的年轻后生,你看人家家富,硬生生在东沙滩上打出水井来,你包了那么多地却连个脚踪也不去踏一下,成天就记着梳洗打扮,东手不拿,西手不放的,院也不扫,猪圈也不掏,吃水都得你老妈我担。”

胡先富站起身来仍然整理着衣服说:“妈,这人各有志,他辛家富天生就是个受苦人,你儿子我走的是仕途,他根本就和我没有可比性。咱家的地多了,年年轮种押青(隔一年种耕地时压了绿色植物作肥料的地)就能打不少粮食了,打井干甚?明年咱盖新房呀,这个烂大院和猪圈不拾掇了,担水等中午再说,现在够您洗涮就行了,我公务忙着哩。”说罢正要出门,却迎头撞着头发似乱草,一身泥土的辛家富进来。辛家富一进门见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胡先富正要出门,便微笑着玩笑地问:“老同学,是到镇上开会去呀?还是会情人去呀?打扮得直棱棱的?”

胡先富看着满身泥土,像个逃犯似地突然来造访他的辛家富,茫然地皱起白圆脸上的眉头,赶紧像躲瘟疫似地后退了一步,一丝不悦急快地掠过脸面后,又立刻鼓凸着一对斗鸡眼强装出非常欢迎的样子大叫道:“啊呀,是家富哥,哈哈哈,哈哈哈,你可是大忙人哩,哪股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快上炕坐,这几天清闲了?听说那井放了黑窟了?打井放黑窟,那是马下骡子常办的事,你可别……”

“险些放了黑窟,最终还是出水了。”辛家富说着话,一条腿跨在炕沿上。

“出水了?真的?”胡先富震惊地瞪着斗鸡眼望着从衣兜里掏烟盒的辛家富,圆白脸强装出的笑容凝固了,眼睛里流露出质疑、赞许和妒忌等诸多复杂的神色,脸色也红一下白一下地急骤地变化着。

“这事我还和你开玩笑?”辛家富笑着诚恳地说,把自己的“雁”牌烟抽了一支,递给向来就一听到别人有成就时就流露出不安神色的胡先富。

胡先富伸出皮肤白皙细润的纤手,挡住辛家富那黝黑粗糙且血痂累累的大手递过来的烟,依然做作地大笑着说:“哈哈哈,果真打出水来了?哈哈哈,家富哥到底有两下子哩,硬是把井打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洗锅的先富妈抬头看着儿子嗔怪地说:“这娃,你这是怪声怪气地咋笑哩?给你家富哥倒口水喝哇,人家家富从小就比你有能耐,打成个井就把你稀奇成这样儿?”

胡先富觉得自己的确也有些失态了,赶紧敛住装模作样的大笑,红着脸说:“大清早的,给家富哥喝甚水哩。”说着一屁股坐在大红柜前的一张折椅上,将自己的“红云”牌烟抽出两支来,先自己叼在嘴上一支,然后从半空中“嗖”地抛给坐在炕沿上已经抽着“雁”牌烟的辛家富一支说:“抽我的云烟哇。”

辛家富双手掬住胡先富抛过来的烟放在炕沿上说:“过会儿抽你的云烟。”转头对先富妈说:“婶子,我外出好多年了,您这些年身体还好哇?听说还能下田里伺弄庄稼哩?”

先富妈对家富说:“婶子身体还好,就是不好哇,先富当村主任成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我不下地伺弄,那地不都得荒着?”

在辛家富暂时和先富妈拉家常的时候,胡先富抽着烟弯下腰又去擦自己穿着的皮鞋上被他妈往地上的猪食盆里倒泔水时溅上去的污渍。边擦边想,辛家富这家伙就是真有能耐,居然人工在东沙滩打成了井,看来这小子真是要脱贫了,明年光自己种水浇地不说,东沙滩散户们的地就有五六百亩,年年给别人浇地卖水也能挣不少钱,而且有了水还要种草搞养殖。当初估计他根本就打不出井来,村委会才无偿地把东沙滩让给他开发,只不过就是让他搞个带头致富的形式而已,没曾想他还真打出井来了。这井一打成,东沙滩还真就又变成金银滩了。不行,这财怎么能让他一个受苦人发哩?他靠辛苦,我靠权利,土地是公有的,水资源是国家的,村委会能找出无数条理由掌握这口井,一定要把东沙滩所有赚钱的资源全部控制住。这口井村集体先配套起来,让他管理,以后再慢慢设法以村集体名义接管过来。胡先富擦着皮鞋想好了主意,抬起头来,用手习惯性地梳理了一下偏分头,斗鸡眼定定地望着辛家富作一本正经状道:“家富哥,我发自内心地为你高兴,真的,打成这井,不但你个人受益,东沙滩上种地的所有乡亲们也都能种上水浇地。你这个致富带头人干得好,真得为咱村的脱贫致富奔小康做出了贡献。我知道你找我肯定是要谈配套的事,打井只需要力气就行了,可这配套的事,得真金白银地拿钱,下涵管、上电和机电设备至少也得一把掌,五万。我们很快就会开会研究这件事,或集资或贷款一定会尽快落实。这井虽然是你打的,但全村人受益,大家集资肯定都愿意。不过……”胡先富话锋一转,斗鸡眼微笑着表示难为情地试探着继续说:“家富哥,要是村集体配套了,这井就恐怕八成以上就成公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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