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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明(陈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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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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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新生》连载

第六十章

胡先富仰躺在摩托车上,身体动也不动地说:“家富哥,他们已经给你说清楚了,这是供电所的制度,你既是机井承包人就必须执行制度,可千万不能因为东沙滩一眼井的欠费问题连累了全村人用电,主要是东沙滩农作物的灌溉一刻也耽误不得,这你比我清楚,你要抓紧筹钱交清所有费用。”

辛家富怔了怔无奈地说:“那既然是这样,我就执行哇,尽量筹措,看能不能筹到那么多钱。”随即转向所有等水的乡亲们说:“大家也都明白了哇?你们各家之前所欠的水费尽一切力量交,预交电费我来想办法。总得来说,旱情这么严重,咱们一定要把必需的钱都交给供电所,争取早日恢复供电。”

所有等水浇地的人们一下子全都蔫头耷脑了,唉声叹气地低声议论起来。有的说:“我早就说过,这水浇地种不起,就是有点收成哇,咱连水电费也应付不了。”有的说:“事到如今,浇到这火候上了,咋难也得浇下去,要么就前功尽弃了。”还有人低声说:“怎么就没听说别的村子搞预购电费?是不是又有谁眼热辛家富,或眼热咱们东沙滩的水浇地,在使手段,卡脖子哩?”

胡先富见被他使手段停下浇地的村民们都犯了难,作为村干部的他难免心中有愧,特别是他的两个叔伯兄弟胡根富和胡守富也都手中拄着锹,圆睁着因熬夜等水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绝望地看着他时,便眨了眨斗鸡眼假惺惺地安慰村民们说:“唉,乡亲们哪,大家不要犯愁肠嘛,电力是能源呀,肯定不能白用嘛,有偿用电是铁律,眼下由承包人辛家富负责嘛,他可是咱们村的能人哩,相信他能解决问题的。如果他实在解决不了问题,村委会是决不会袖手旁观的,水浇地肯定要接着浇下去,这一点请大家放心。”然后又转向辛家富说:“家富哥,情况就是这样的,旱情严重,三天内你要力争交费通电上水,东沙滩高标准农田的建设出自你这个带头人之手,希望你仍一如既往地努力,通过灌溉,确保东沙滩最后的丰收,村委会寄希望于你,乡亲们也在眼巴巴地等着你哩。”

高正官扔掉烟头,挖了一下鼻孔补充说:“基于目前干旱严重,不能有太多时间的耽误,三天之内,如果辛家富交不清所有费用,村委会就要公开招标了,就是谁能拿出钱来,谁承包机井。”

等水的村民们都把渴望和担心的目光投向辛家富,辛家富一只手挠着头不无担忧地说:“乡亲们,容我三天时间,话无须多说,你们欠水费的尽量想办法交,主要的是预购电费数额太大,不好筹措。不过,无论如何,因为我的能力问题,是决不会耽误大家浇地的,决不会耽误东沙滩的丰收的,我如果在限期内凑不起钱就把机井交给有能力的人承包。”

胡先富最后对辛家富说:“那,家富哥,你就好自为之吧。”说罢跨上摩托车对同来的其他人说:“公务完成了,我已经让杏花给熬了羊杂碎了,一起走哇,咱们喝羊杂碎去。”

两辆摩托车又都轰鸣着一泡黄尘地驶离东沙滩。

所有等水的人们也都提着铁锹唉声叹气地往村里走。辛家富锁上井房门也离开了整整奋战了三个月多时间的机井房。

喧闹了三个多月时间的东沙滩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太阳跌入银贡山背后,山顶上血色的晚霞被晚风搅得丝丝缕缕零零乱乱的,如同太阳跌入山后的血海里溅起的泼天血浪。从“血浪”里飞出一群红色的乌鸦,乌鸦们“咯哇咯哇”地喧闹着飞临后大滩,共同将西天那块渐渐由红变黑的天幕扯到沙窝村的东沙滩上,东沙滩笼罩在墨色一般的黑暗中。

第二天打早,辛家富便开始沿门逐户地清收水费。尽管他定的水费收费标准是后大滩所有机井的最低价,但大跑了三天,收到的水费不足五千元,离所需费用差得老远,他厚着脸皮又去了一趟信用社,不但没有再次贷到款,反到被信贷员逼着他尽快还种牧草贷的款。筹款无望,但决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因千亩东沙滩每耽搁一天浇地,所有的庄稼就会在干旱中严重减产。第三天晚上,辛家富主动到村委会找到胡先富交出了机井承包权。

第四天,村委会大院的村务公开栏内贴出了一张机井承包的招标书,内容是:

全体村民:

由于我村欠电费严重,镇变电所实行预购电用电制度,现将东沙滩机井公开发包,承包人需一次性交清上月8000元欠费并预交下月电费10000元。如有承包人请速来村委会签订合同。

此告

沙窝行政村委会

  某某年某月某日

招标书贴出去过了三天无人投标。

凡是东沙滩有地的村民们都焦急地聚在村委会大院里等待着投标人。有人去找南沙窝村的有钱人李狗毛,想让李狗毛承包机井。大香花有意承包机井,可李狗毛决不受白明黑夜看机井的那份罪,他吹着手上的金戒镏子说:“妈的,我家的现钱都花不完,受那份罪干甚?让我去白明黑夜地蹲在井房里当野鬼?我又不是吃疯猫肉了?”。有人去寻刘二包井,刘二却说:“你们就别瞎操心了,那井早有主儿家了,过几天浇你们的地哇,就怕水费贵得你们浇不起了。”来人问刘二说:“谁要承包机井?”刘二却卖了个关子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又过了两天,官井滩上突然传开消息,说村主任胡先富承包了机井,而且说是胡主任是不忍心看着村民们在东沙滩的庄稼受旱,咬着牙借了高利贷交了所有费用承包了机井的。

自从东沙滩机井上水那天开始,胡先富就反复预算过这眼机井每年的收入,如果遇到旱年,那简直就是一棵摇钱树。可惜那井掌握在有勇无谋的辛家富的手上。据说那个“棒槌”只收电钱就要给村民们浇地,坐失发财的大好机会。眼看着辛家富白白地把赚大钱的机井资源浪费掉,胡先富是挖空心思地想着办法从辛家富手里篡夺机井承包权。自从在县城再次和赵梦蝶相遇并嫖居后,适逢后大滩大旱,觉得拿辛家富手中的机井来赚钱养梦蝶是势在必行,而且是迫在眉睫了,他加紧了把机井搞到手的行动。

然而,要想把机井搞到手,同样得得到高书记的同意和配合,必须还得给其一定的好处。胡先富找到高正官说明自己想以村委会的名义承包机井的意图并承诺给其一定的好处,高正官不但同意,而且还给出主意说:“不能以行政手段接管承包权,得设一个圈套,找变电所配合,在电费上做文章。”

于是,胡先富把管沙窝村电力的北沙梁电工武老虎和镇变电所长白增贵一起叫到刘二饭店大摆酒席宴请。宴会上,众人秘密炮制了“清收欠费并预购电费”的变电站“新规定”来迫使辛家富交出机井承包权的阴谋诡计。胡先富认定,已是饥荒一河滩的辛家富即使想继续承包机井,在短时间内他是绝对拿不出那么多钱的。至于其他人,沙窝村再不可能会有承包机井的人。

果不出所料,诚实善良的辛家富在胡高二人布下的圈套中大费周章地扎腾了几天,果然没有“迈过”贪官们设定的资金“门槛”,眼看着东沙滩农作物严重受旱,便最终主动交出了承包权。其实,村委会张贴的那张所谓的“公开招标书”无非就是给作为村主任的胡先富巧取豪夺村民辛家富手中的机井承包权的丑恶行径作了一次“遮丑布”而已。

胡先富承包了机井,首先在官井滩上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他站在大碾盘上假作慷慨激昂地说:“乡亲们,机井承包权本来是面向全村村民们招标的,可是这么些天来,东沙滩的地旱得都快要着火了,却没有人来投标,本人担任行政村主任又兼任北沙窝村长,公务繁忙,实在是无暇顾及承包机井的事,但不忍心看着东沙滩上千亩庄稼旱得焦干枯死,如果东沙滩的庄稼别说绝收了,就是因干旱减产也将是咱们沙窝村脱贫致富的重大损失。作为共产党员的我,在关键时刻我得站出来,我得有担当。昨天,我贷了高利贷交清了所有费用,明天机井就可以恢复上水了。”

与会的村民们听到胡主任在百忙中高利贷交费承包了机井,而且明天就能上水的消息,顿时都高兴得欢呼雀跃。

胡先富待村民们的欢呼声过后,紧接着又宣布了他承包机井的三条新规定:一,因电费涨价,浇地水费涨原价的百分之三十。二,一律先付款后送水。三,按交费先后顺序排队等水。

这三条新规定一宣布,刚才欢呼雀跃的村民们一下子又都鸦雀无声了。

机井已经停了十多天,东沙滩的旱情更趋严重,胡先富这三条新规定无疑是给急待浇地的村民们当头一棒。别说涨价,就是原价浇,村民们有几家能交现钱排队的?没等胡先富宣布散会,村民们都唉声叹气地离开了会场。

胡先富承包了机井,也每天早出晚归地在东沙滩的机井房值班,但数日内却无人交费要求上水。庄稼地干得到处都是黑森森的裂缝,各种农作物都旱得像在开水锅里煮过一般蔫头耷脑。浇地无望,人们只得成群结队地到北沙梁上的龙王庙前焚香祈雨,企图老天降一场大雨解救旱灾,可焚香祈雨后,“龙王”并未显灵,数日内依然是天高云淡不落雨,赤日炎炎似火烧。村民们看到祈雨也无望,庄稼已经开始大面积枯死,这才倾家当产地筹钱到机井上求胡先富上水浇地。

机井终于又开始上水了,胡先富也大张旗鼓地把铺盖卷搬到了机井房住,但人却隔三差五地到县城里和赵梦蝶厮守。他一走,机井就由桃花去看,因桃花不懂机电,机器频发故障,再加水费昂贵,浇地抗旱的形势就更加严峻,偷水抢水的事件也接连不断地发生。好多人在偷水抢水中发生殴斗,有的还伤残住院。胡先富回村不但不调解平息村民们因争水发生的冲突,反而为达到变本加厉地涨水费和收现金的目的,总是以各种借口随意调整地块顺序和上水时间来刁难协迫村民们就范,因此衍生出来的抢水偷水事件愈加频繁。每当乡亲们在井房前发生争执和打斗时,胡先富却在井房里挺着钞票装得鼓囊囊的腰包,手里掐着云烟,开心地唱起晋剧《空城计》里诸葛亮的唱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人马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

尽管种水浇地村民们经历着来自方方面面的艰难困苦,大多数人都搭下了一河滩饥荒,但东沙滩上的所有农作物毕竟得到了或迟或早,或多或少的井水灌溉,立秋一过,样样长势喜人,丰收在望。麦田里,齐腰高的麦苗已经泛黄,棵棵杆粗穗长,随便折一个穗头就有指头粗,二寸多长,将麦穗在掌心里一搓,“噗”地一声吹去麦壳儿,半把散发着麦香的红润丰满的麦粒儿就呈现在掌心。玉米虽然是在调整种植结构中引进后大滩的新鲜的高产量农作物,但也生长茂盛,气势非凡,一人多高的株杆,株株吐银须结金棒,这时间已经有好多棒子裂皮,露出整齐饱满的玉米粒,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光,性急的人们已经掰几个棒子回家煮着偿鲜了,后大滩人第一次吃上自己种植的玉米。高垅土豆,蔓子已过了盛花期,一蓬一蓬枝繁叶茂,已经结蛋,锄草时稍不留意就会挖出拳头大的蛋子来,拿起来抹去泥沙,黄灿灿,沉甸甸的,足有半斤重。还有蔬菜作物甜菜和胡萝卜,油料作物胡麻和菜籽,样样长得都比往年兴旺得多。

水浇地无疑给所有单干的散户们造就了新的发家致富的途径和希望。但在后大滩要想走上富路,仅靠单纯的农作物种植还远远不够,因为水肥的高额价位和农产品销售市场的波动还是制约人们脱贫致富的严重的消极因素,在稳住种植业的同时,以种植业为依托发展养殖业是脱贫致富的必由之路。辛家富咬定青山不放松,今年他自己的种植就主要是为养而种,除了自家的口粮田以外,自己在东沙滩又开劈了二百多亩地,一百亩种了牧草紫花苜蓿,另一百亩种了五十亩土豆,三十亩玉米,二十亩甜菜,所有作物收下来都要储存起来喂猪。他计划今年在秋收之前就建筑小规模养猪场。现在他家中的八头内江种猪已经到了生产期,他要再行引进瘦肉型良种猪,循序渐进地扩大养殖规模,建猪场势在必行。可好海南大华建筑公司欠他的五万元工资款终于给结清了,他打了部分紧急饥荒,剩下的钱可以投入到养殖场的建设上来。辛家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定要赶在秋收前盖起十间半封闭猪舍和一间饲料仓库。

辛家富再次投入紧张而繁重的体力劳动中,上下午根据各类农作物的生长情况在地里锄草施肥,等水浇地,黑头早晚脱土坯。他要把小型养殖场建在住窑的院门前,但窑洞院前无法取土,脱垒墙的土坯得到村东河槽北畔的胶泥梁上。所幸的是,东沙滩有了井,他可以用平车到机井上拉水到仅二里多地的胶泥梁上和泥脱坯。高俊鸽同样抽出所有时间到胶泥梁上帮辛家富脱坯,五更天和辛家富一起取土搅拌麦秸草,晚上去堆码干好的土坯。辛培旺老汉也再次为儿子担负起做饭送饭的活计,每每送饭来到工地上,见家富实在累得不行了,就扔掉拐杖,双膝跪在地上帮家富脱坯,可那苍老枯瘦的手力不从心,往往是脱上十几块土坯就麻木酸痛得握不住抹子,老汉痛恨自己老残无能,想帮儿子却力不从心,惭愧不过就独自到背静的地方抹眼泪。一日,老汉拄着拐杖蹒跚着到南沙窝找大儿子国富,他希望国富割完麦子在不起土豆的空闲时间内帮家富脱几天土坯。可辛国富却说:“爹,慢说我忙得顾不上,就是有点时间也不和他瞎受苦了,二弟一眼看尽是瞎折腾,打了一眼机井作梦也没想到竟然让人家霸走了,修养殖场同样还不是个给别人家打江山?这年头没权没势闹甚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您也不要再替他着急上火了,还是劝他外出哇。”辛培旺不能强迫大儿子去帮二儿子,但让他去说服二儿子停下在村里的创业再出外打工,他同样也开不了口,因为他看到,二儿子的创业虽然艰辛坎坷,但总归还是有成就的,虽然机井由于家富拿不起预购电费放弃了承包,但那机井毕竟给东沙滩种地的乡亲们办了大事。建养殖场的成功与否,虽然前途未卜,但眼下必须得给他鼓劲,让他干下去再见分晓。关键是二儿子是个撞不倒南墙不回头的人,他要办的事从来也没有半途而废的。辛培旺说不动大儿子,只能再回到二儿子的工地上,拖着病体勉强给二儿子送饭送水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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