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富也不知道是真的脊背痒,还是故意挠着磨蹭时间,他挠着脊背回转身说:“鸽子,你也睡吧,你不睡,灯亮着,我咋能睡得着嘛?”目光像烈火一样灼热地望定拿书遮着半边脸的俊鸽。
高俊鸽把原本就看不下去的书从脸前拿开,但仍然表示不睡觉,说:“你嫌电灯亮,我就关了电灯点煤油灯看呀。”
辛家富说:“我看你是点甚灯也别看了,关键是你看书,我能睡得着?再说,我睡炕上,你蹲在距我咫尺之远的头顶附近看书,我一打呼噜,你能看得进去?那不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象吗?你就睡哇,我敢保证,我决不会动你一指头的,再说你离我远点儿,别脱衣服嘛。”
高俊鸽“噗嗤”一笑,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会儿说:“那,那我就也睡,但咱俩必须得各盖各的被子,而且得打蹬脚睡。”
辛家富有些不耐烦地说:“啊呀,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这几天是累得骨头都散架了。”
高俊鸽终于扔掉书脱鞋上炕。上炕后她只脱掉了上身的外套,另掀了条被子,头朝窗户,靠着窑东墙躺下了。
辛家富见俊鸽终于睡了,自己也不再挠脊背了,头朝炕沿,身体靠窑西墙睡倒了,睡倒后随手拉熄了电灯,窑洞里一下子就漆黑一片,东窑传来老父亲均匀的鼾声。
要是平素,两个人都劳累了一天,而且又都喝了酒,只要一倒头就都能睡得着的,可问题是那过来人的王丑蛋的“阳”谋诡计可真是狼咬屁股,逮㞘(歹毒)哩。你说,让一对爱得如胶似漆的大龄青年男女彻夜同睡一铺热炕,就是曾经有过再严励再苛刻的禁欲誓言的人也难免做了亚当和夏娃,去吃属于他们自己的“伊甸园”里的“禁果”。辛家富和高俊鸽是为了他们各自的事业,发誓不成家的一对情侣,是为了不重蹈亚当和夏娃的“覆辙”,曾立过“约法三章”的,平素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有过无数次做爱的冲动,但都却一次次咬牙挺过去了,可万没想到,在今天的晚上,却让王丑蛋的锁门“恶作剧”被迫又睡到了一起,而且是在初秋温热的窑炕上。尽管临睡前,双方都做好了依然互不染指对方的思想准备:不脱衣服,各睡各的。可即到睡下时,虽然双方都刻意早早地闭上了眼睛,高俊鸽甚至还用被子蒙上了自己的头脸,但二人却谁也毫无一丝睡意,各自都在黑暗中不停地辗转反侧。高俊鸽自己睡不着,却反问辛家富说:“你怎么还不睡?一股劲儿翻身哩?”辛家富借口说:“今天请客,炕头烧得太热嘛,烙得没法儿睡。”
高俊鸽说:“那你就躲开点儿热炕头。”
辛家富说:“没必要,我不盖被子就是了。”接着也问高俊鸽同一个问题说:“你怎么也不睡?”
高俊鸽说:“我是一过十二点就睡不着了。”
辛家富说:“我爹有安眠药哩,要不,……咱一人吃上半粒哇?”
高俊鸽说:“可不敢吃那药,怕吃下瘾哩。”
辛家富说:“那你就也这么熬着?”
高俊鸽说:“别说话了,兴许都能迷糊了。”
二人都不再说话,窑洞里暂时又沉寂下来,只听到厨柜上的“马蹄”牌闹钟在响亮地“咔咔”着。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仍然都在不停地翻身,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有意还是无意,在翻身的过程中,把二人的身体靠得越来越近,而且还在不时地触碰着对方。但无论是谁在翻身的过程中触碰到了对方,都又得像触电似地迅疾躲开。可躲开了,没多久却又触碰到一起。如此反复,两个人的觉是越“睡”越醒亮,但他们的醒亮却都是在煎熬中“醒亮”着的。辛家富的胸腔内像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烈火,熏烤着他的心肝。高俊鸽的腹脏内像蹿入一条蜿蜒的蛇,在搅扰着她的肠胃,两个人都像在极度的饥饿中却谁也吃不到眼看着的白面馒头那样的困惑中苦熬着漫漫长夜,同时又都在各自的内心中悲凉地叹息道:“唉,今天眼看就是个无眠之夜了,这个没头鬼丑蛋啊……”
自从窑洞里熄灯后,王丑蛋就拉起因初次听房而心脏一直狂跳不止的刘拴牢的手,二人猫腰来到辛家富和高俊鸽睡觉的西窑窗户外,爬在窗台上屏息凝神地听着窑洞内的动静。王丑蛋是听房的老手,他干脆爬上去蹲在窗台上,用蘸了口水的手指头捅开了窗户纸,把耳朵贴到破洞上去听。但长时间只能听到家富和俊鸽含糊不清的对话,还有那钟表“咔咔”的响声。刘拴牢第一次听房,不敢上窗台,只站在石头台阶上,探头侧耳从窗口希望能听到窑内的响动。可过了好长时间,脚都站麻木了,窑内的动静他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却仍在不停地“哐哐”地跳。他不耐烦了,抬手拉王丑蛋的衣襟,王丑蛋用脚在他的腿上磕了一下,意思是让他耐心等待。
窑洞内,辛家富仍无睡意,他不再觉得俊鸽翻身了,以为她终于睡着了,自己最后一次翻身,面朝墙侧身睡过去了。但刚翻过身去,却突然听到俊鸽好像在蒙头涰泣,他翻过身来轻声问:“鸽子,都后半夜了,你咋还不睡?怎么了?”
高俊鸽一声不吭,又翻了个身面朝窑墙侧睡着,继续抽泣。
辛家富全无睡意了,在黑暗中大睁双眼说:“鸽子,是我没本事坑苦了你,你要是寻上个有钱的男人,早就能享受女人应有的幸福和生儿育女的天伦之乐了,是我害了你,要么你就离开我哇,说实话,我对创业虽然信誓旦旦,可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功,确实也没有一点儿把握,我不能再这样坑害你了,你离开我哇。”
高俊鸽把蒙在脸上的被子拿开,翻过身来说:“你别胡说了,咱们的事业一定能成功的,明年的现在咱们就能盖新房结婚,咱们就能要孩子了。”
辛家富说:“那你哭什么嘛?”
高俊鸽说:“我睡不着,觉得心里堵得慌,流点泪就舒畅了,你睡吧,我没事。就是你一辈子一事无成,我都是你的人。”
辛家富说:“亲,那,既然你这么说,要么咱们就这么的哇,也都别再受折磨了,反正是迟早的事,你实在想,咱今晚就……不一定就能怀上……咱做了,也许就都能睡觉了。”
高俊鸽说:“你快别胡说,万万做不得,不就一晚上,咱都能挺过去的,睡觉哇。”
辛家富说:“挺甚挺?这才是咱们活受煎熬哩,咱们已经挺了十几年了,我不挺了,实在受不了啦,我准备了避孕药。来哇,鸽子。”辛家富“呼”地一声从炕上坐起来。
高俊鸽也坐起来,嘴上说:“啊呀,你真的熬不住了?我说咱们再坚持半年嘛……”一只脚却不由自主地伸进家富的被窝里,用脚尖挠着他那粗壮的腿说:“你真的破戒呀?”
辛家富被高俊鸽的脚挠得更加无法抑制了,他也真不想再抑制了,他知道,再抑制下去,两个人都会愈来愈痛苦。他一把将自己的被子掀开,说:“破甚戒?我不是和尚,你也不是尼姑,咱们都是常人,为了常人的幸福咱们才奋斗的,就兴贪官污吏们妻妾成群?凭什么咱们相亲相爱十几年,却放着爱情活受罪?”辛家富做意已决,极速地给高俊鸽剥扯着衣服,说:“药也不吃,怀了就要,明天咱就去办证。”
高俊鸽见辛家富一定要做,自己也不再推拒,事实上她也没有再推拒他的勇气了,便毫不犹豫地褪下了自己下身的内外衣裤,在黑暗中,双臂探上去,一起勾住家富的脖子,两张嘴一下子就紧紧地吻在了一起,她像搬倒一座大山一样,奋不顾身地把辛家富搬倒在自己的怀里,情愿让他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而辛家富则像火山爆发一样,用他那岩浆般滚烫的男人躯体一下子就覆盖了他那片渴望已久的爱人的“绿荫”地。顷刻间,两具冲满活力的,相爱的年轻男女的肉体在历经了十几年的煎熬后终于激情洋溢地交融在了一体。辛家富像跨上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疾驰;高俊鸽像一叶劈风斩浪的弯舟,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颠倾翻飞……深夜的窑洞里,响彻男女交欢时所有的一切响动和呻吟……
窑洞外的窗户上,足足等了大半夜的王丑蛋和刘拴牢终于听到了他们希望能听到的一切。王丑蛋是过来人,他对房事本身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关心和庆幸的只是辛家富和高俊鸽终于在今晚成为了事实夫妻,当窑洞里开始做爱的时候,他从容不迫地出溜下窗台,把刘拴牢扶上窗台。刘拴牢一上窗台,没等把耳朵贴近窗户,窑洞里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辛家富像是在猛跑,呼吸短促;高俊鸽像是在哭泣,声音压抑。刘拴牢贪婪地听着,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觉得这男女的性事原来是这样的激荡人心和莫名奇妙。他听着辛家富的动作和喘息,仿佛是自己在和俊鸽做爱,他把耳朵紧贴在窗户上,捕捉着窑里所有的响动,自己也浑身发热,口干舌燥,呼吸急促,心更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王丑蛋站在窗台下点上一支烟抽着,等着刘拴牢听足兴后一起走。
窑洞内突然传出高俊鸽的一声悠长尖锐的,好似凄厉的呼叫声。刘拴牢以为窑洞里发生了什么意外,心惊肉跳地一下子从窗台上出溜下去,正要开口和王丑蛋说话,却被王丑蛋拉着快步地离开窗台。王丑蛋用事先偷到手的钥匙把窑门上的锁子打开后,拉着刘拴牢急快地溜出院子。
二人走在街巷上,刘拴牢禁不住问王丑蛋说:“那房事到底咋回事?咋那么地叫唤哩,吓死人了。”
王丑蛋说:“待你甚时候娶媳妇了你就明白了。来,让哥哥揣摸你的,看今晚听房听得开窍了没有?”说着在黑暗中把手探向刘拴牢的小腹下。
刘拴牢害臊地一闪身躲开说:“我开窍不开窍,单等你小姨子俊兰来试我哩,用不着你乱摸。”
王丑蛋说:“你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我那小姨子你能娶得起?”
刘拴牢信心满满地说:“咱们都要跟着家富哥养殖,等我赚了钱,你可得给我做大媒。”
王丑蛋说:“行,只要你赚了钱,我一定给你管媒,咱俩结连襟。”
二人说笑着在官井滩分手。王丑蛋回家了,刘拴牢独自一个人仍在街巷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今天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了男女之间的房事,他回味着辛家富和高俊鸽房事的情景,觉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终于晓得了人事间男欢女爱的奇妙。忧的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属于自己的女人哩?刘拴牢想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婚姻大事,睡意全无,一个人竟徜徉着出了村外,在村外的小树林里忧伤地唱起了《光棍哭妻》小曲儿:
六月里来六月六,
西葫芦豆角烩羊肉。
人家有老婆的人儿吃酒肉,
咱没老婆的光棍汉哟,
吃了一碗冷葫芦。
……
辛家富和高俊鸽经过人生初次酣畅淋漓的做爱的欢愉后,两个人都感觉像刚刚进行了一次登山运动,在经过漫长而艰辛的跋涉后终于攀上了顶峰一样,在收获了成功的喜悦中沉沉睡去了。两个人都赤条条一丝不挂地侧睡着,家富那两条短椽似的胳膊依然搂着俊鸽那粉白细嫩的蜂腰,俊鸽那双白萝卜似的胳膊依然勾着家富的粗壮的脖颈,二人脸对着脸,互相吞吐着对方的气息。辛家富的酣声像夏日山坳里的隐雷,浑厚而绵长;高俊鸽的酣声却像雨后山涧的一股清流,柔弱而温婉。
鸡叫三遍的时候,辛家富和高俊鸽都醒过来,二人热烈地讨论着养殖场的发展前景。窗户刚刚露进晨曦,辛家富的心已经飞到省城的饲料场,他此去不仅仅只是为了购买一车饲料,重要的是想去观摩一下饲料的制作流程和技术,他想在自己的养殖场扩大后,用牧草生产饲料。他意识到,昨天晚上两个人既然都不可抑制地跨越了那一步,以后就会不断地有的……俊鸽很快就会怀孕的,他想在自己的儿女呱呱坠地的时候,事业也要上一个台阶,先养猪,后养牛羊,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能喝上牛羊奶,住上宽敞明亮的大正房。眼下必须加快,再加快创业的步伐。
天刚放亮,凡是答应给辛家富凑钱的乡亲们,没有一个失信的,大家都分文不差地给家富把钱送过来了。辛家富收了乡亲们帮助的钱,又对大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后就骑自行车赶到沙圪蛋镇,他要赶早搭乘第一趟班车进城。
三天后,辛家富从省城返回村里,这一趟省城之行,可谓好运连连,他既拉回二十吨优质饲料,又结识了省城饲料厂的技术员王普惠,更意外的是王普惠还介绍他参观了省城的一家大型养猪场,并高价从那个猪场购回了十头由丹麦引进的更优质的约克夏瘦肉型小种猪,这种猪比之他从同学刘建华那里捉回的那十头国内瘦肉种猪更优秀,母猪产仔率很高,生猪瘦肉率也很高,不仅适合寒冷的后大滩饲养,而且出栏时间也短。辛家富决定,一定要把这十头由国外引进的良种小种猪养大,让他们尽快取代国内市场疲软的普通猪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