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件不顺心的事,高正官不得不再绞尽脑汁地策划弄钱的办法。他想,近几年党中央反腐败的斗争形势咄咄逼人,虽然还没有发展到乡村,但基于这几年基层腐败也在不断地趋于公开和明朗,有的乡镇干部贪污不再玩弄变通的手段,干脆明目张胆地私分国家下拨的各项扶贫资金,民怨沸腾,上访告状事件不断发生,这样下去,乡村反腐也是迟早的事,连身为中央政治局委员的陈某宇等八大贪官都难逃法网,说不定哪天自己的那些贪腐的顶头上司们东窗事发,自己作为贪腐链接上的一个小小的下线村官何以逃脱罪责?根据自己这十多年来结党营私的贪污行为和数额,被判刑坐牢是绰绰有余的。钱,肯定还得搞,但不能再靠贪污了,得调整策略和路数了,比如,像胡先富那样也搞一口机井卖水。想到胡先富手上剥夺了辛家富的那眼机井,高正官觉得,自己可不可以把那眼机井弄到手?办法是以职易井,反正自己已是快奔六十的人了,又出了那档子丑事,支书再干下去,任何方面都不会再有多大的优越性了,而且胡先富也早就在上蹿下跳地谋划着抢班夺权哩,不如自己主动让位,把机井的承包权换来,用机井赚钱名正言顺,合理合法,过年再把党也退了,成为“人民群众”中的一员,日后的反腐败再严厉,对于自己这个已经是平头百姓的人来说,他还能怎么样?
高正官主意打定,首先去沙圪蛋镇向吴清廉书记递交了村支书职务的辞呈。
吴清廉是早已想把沙窝村的支部书记换成年轻有为的胡先富了,眼下高正官又暴出给党造成不良影响的丑闻,他正在考虑如何拿下高正官的办法和时机时,不料高正官却主动来辞职了。面对高正官的辞职,吴清廉觉得正中下怀,但表面上还得表示一番遗憾,而后却很快就批准了。他知道,老谋深算的高正官主动来辞职,其一,肯定是自己也料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到了,其二,是一定另有所图了。管他哩,让他辞了,正好让胡先富上任。胡先富为了取代高正官,已送了他不少钱,自己往县里调动的事也到了关键时期,已经调回察哈尔市任副市长的南山松明确地告诉过他,只要钱到位,时机成熟,调他回县里任副县长已是毫无悬念的事了,现在,正好趁机再向胡先富捞一把,这真是各得其所。吴清廉答应了高正官辞职,同时让高正官回村给胡先富通个气儿,意思是镇党委已经批准他接任沙窝村支部书记一职,吴书记近日回县里有急事要办,让他再“借给”五万块钱。
高正官答应了给吴书记回村向胡先富“通气”的最后使命。
就在高正官和胡先富把“以职易井”的交易刚刚完成,在县城已经混得丢了媳妇儿的高金龙背着儿子运运“灰”回了老家。时值初秋,东沙滩的农作物仍在灌溉期,高金龙回村的第二天就到东沙滩接管了机井。
此时,察中县决定由县,乡(镇)村共同集资的沙圪蛋镇的几处水利工程同时立项开工,包括沙窝村西石头梁下北沟的水库建设项目。
消息传来,沙窝村的人们无不欢欣鼓舞,笑逐颜开。这股历年由银贡山下来,通过西石头梁北沟的早已把沙窝村分割为南北两段的洪水不知困扰和祸害了多少代沙窝村人的生活了。每年汛期一到,人们无不惊恐万状,特别是临近河槽两岸的人家,尽管他们退离河槽已有足够远的距离,但在根本无法预测洪水大小的情况下,听着那轰隆隆的洪水的咆哮声,总是彻夜难眠。因为一遇特大洪水过境,总能把两岸住户的院落都灌满,且一天一夜都退不下去。历年洪水不知卷走了两岸多少间房屋、牲畜和财产,冲垮了多少即将收获的良田,击碎了多少代庄稼人苦苦期盼的致富梦想。这下子好了,政府要在西石头梁下北沟修水库,变洪灾为水利,沙窝村世世代代人梦想着擒住这条洪水猛兽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听说,修水库的资金除了县镇拿大头以外,还需村民们出小资,有钱的出钱,没钱的以工代赈。村民们虽然都贫困,但为了早日建成水库,擒住洪魔,都表示愿意出钱出力支持水库建设。有的还捐款,辛家富捐款三千元,刘二和龚根亮每人捐款一千元。曾经靠聘闺女成为暴发户的李狗毛虽然已经把钱糟蹋得到了“把金戒镏子也让老婆没收”的地步了,但在村民们的激励下也捐了五百块钱,还有十几户手头稍宽裕的村民们也都捐了钱,捐二百的一百的不等。
据说,这项工作总耗资达一千多万元,而且要公开招标建设工程队。一时间,沙圪蛋镇及临近几个乡村的包工头们都争先恐后地报名,负责水利工程的县水利局长祁祖扬的办公室更是门庭若市,求情送礼,拉关系找门路揽工程的各路人马络绎不绝。时已立秋,县委县政府要求全县所有防洪和水利工程一定要赶在当年上冻前保质保量地竣工。
沙窝村水库工程建设决议下达以后,已是村支部书记,一直谋求以权谋私发大财的胡先富觉得闹大钱的机会终于来了,权力已经到手,水库工程这绝对是块大肥肉,一千多万哩,妈妈的,大有油水可捞啊。这项属于自己行政村的工程,承建施工决不能落入他人之手。这几年,自己当干部入党虽然也捞到了一定的好处,但比之回村却仅仅三年时间的自己的同龄人辛家富的养殖业的营利,自己靠当官发财的目的还差得多哩。这个靠出臭汗的穷小子眼看着真得要赚大钱了,要成为村里真正先富起来的人了。难怪这小子回村后对入党当官不再像过去那么积极了,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干,绿化了那么多荒山荒坡,还人工打出了机井,现在又建成了大型养殖场,而且还要发展成股份制合作社哩,这小子到底是有胆有识、吃苦耐劳的能人啊。专营升官发财的胡先富原本并没有把一直靠双手劳动致富的辛家富放在眼里,但这几年的事实,不得不使他对辛家富刮目相看,乃至产生了强烈的羡慕嫉妒恨。胡先富眼看着作为党员干部的自己,在脱贫致富的道路上要落在辛家富的后面,这样下去,自己在沙窝村人的眼里还值几斤几两?不,致富路上我胡先富决不能甘拜他辛家富的下风。辛家富,你小子别太张狂了,还扬言要带领全村人共同致富?简直是大出风头,看咱到底谁是沙窝村的能人?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眼下,你虽然挣了些钱,可你的大型养殖成功与否还不一定,但你申请成功的水库工程倒是无意中给你先富小弟又铺就了一条发大财的金光大道,已经是沙窝村支部书记和村主任一肩挑的我胡先富,一定要把这项大工程搞到手,捞工程上的钱可比你辛家富养殖赚钱来得快,来得多。至于,如何把工程拿到手,工于心计的胡先富已经成竹在胸:同样是要通过吴书记和他的老上级老关系南山松了,大家上下联动,各得其所,没有办不成的事。至于工程上的“油水”谁能捞多少?那就看各自所处的地位和能力了。自己作为小小的村官,肯定只能在施工的具体细节上掏腾了,无非就是偷工减料,低薪雇工,压缩工期等等,这是人们在所有工程上“捞油水”的常态,许多“豆腐渣”工程也都是这么给“捞”出来的。如果沙窝水库也被“捞”成了“豆腐渣”工程,一旦出事,肯定自有上面的“大人物”兜着,至于那个“大人物”最终大到省里还是中央?这就用不着咱操心了。反正,根本就用不着自己这个小小的村官担任何责任的。
胡先富把高正官给通了气的吴书记又向他“借”的五万块钱送去时,把共同承揽沙窝村水库工程建设的想法一并告诉了吴书记,吴书记当即按胡先富的意图给已经是察哈尔市的副市长南山松打了电话。
三天后,沙窝村西石头梁北沟的水库建设工程开工了。工程部办公室张贴的资质是察中县水利建设有限公司第五工程队,法人代表一栏是:贾智志,有知情人说,这个贾智志其实是水利局长祁祖扬的一个不远不近的小舅子,是到这个工程上来干“转转工”的(不干活儿挣钱)工长一栏是:龚根亮。
开工这天,同样举行了隆重的工程奠基仪式,所有与工程有关的地、县和镇村各级干部及工匠们都参加了议式。临近中午,工地上一阵烟花炮仗响过之后,举行了庆祝宴会,宴会一直持续到天黑。
开工后的第二天,沙窝村和邻近村子里的许多青壮年们都到工地上要求打工,大家找到工地上的“法人代表”贾智志,贾智志支吾半天后让人们去找胡先富书记说事。于是,人们又都去村委会找胡先富,胡先富却说,工程的用工已经包给甘肃省的一个包工头了,人家都用甘肃自己人,现在各类工种的工匠已经满员。
又过了几天,整个水库工地都用一米多高的铁丝网围栏圈起来了,网围栏的四周都栽上了牌子,牌子上面都用红漆写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违者罚款”的警示语。至于里面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们,也决不允许跨出围栏一步,如果谁有个头疼感冒犯病的,由专人外出寻医买药。
眼见得是,虽然是沙窝村的工程,但沙窝村的人不但没有能在自己村里的工程上享受以工代赈的权利,就连察看工程的规模和质量的机会也不会有。
有一天,辛国富借口到工地附近捡粪,想看看水库工程的规模,却被工长龚根亮凶巴巴地赶走。龚根亮警告加恐吓地对辛国富说:“回去告诉村里人,以后谁再敢来工地旁瞎转悠,操心被狼狗咬了,工地上喂着十几条大狼狗哩,都是胡书记从山野草地买回来的,有几只还吃过大活人哩。”
从此,不仅沙窝村人,就连各到处路过西石头梁北沟水库工地的行路人都远远地避开工地绕道走。
自开工以来,曾经的“政敌”现在已彻底沦为胡先富“爪牙”的龚根亮把脑袋剃得青光光的,却有意留着大络腮胡子,像电视剧《水浒传》里的蒋门神似的,终日提着一根五尺长的钢筋棍凶神恶煞地在工地上监工。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甘肃的包工头,雇用的大小工倒的确都是外省侉子,但都是胡先富从省城的工地上以高工资的名义骗来的,干得好孬都交由龚根亮管理。龚根亮在水库工地当了工长,又找到了当年在大同煤井下掌子面上当班长的感觉,见谁干得慢,不是日娘肏祖宗地恶骂,就是一通拳打脚踢。自开工以来,胡先富授意龚根亮,一切以削减支出为目的,延长日工时间,加大劳动强度,连火食费都控制在每人每天五元钱以内。龚根亮不折不扣地按胡书记的“指示”办事,每天天不亮就喊工匠们上工地,连午饭都在工地上吃,吃完午饭接着一直干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才下令收工。伙食是一日两餐,中午馒头和土豆烩白菜,晚饭是玉米面窝头和拌汤饭。开始,工匠们为了胡先富的高工资,又是半月一开工资的承诺,工地上的一切艰难困苦都咬牙忍着,可半个月过去了,却不见开工资,连胡书记的人也见不到。工匠们纷纷向龚根亮打听开工资的着落,龚根亮总是扬起黑森森的连鬓胡脑袋一个腔口地推诿说:“快了,三两天,等着哇。”很快,由于劳动强度大,火食水平低劣,又等不到开工资,工匠们一批又一批地在夜间逃跑。但跑了一批又来一批,新来的人和之前来的人的遭遇决无二样。更甚的是,如果再有人要求开工资的话,就被龚根亮莫名其妙地暴揍一顿。为了防止工人再逃跑,龚根亮竟把十几条狼狗分段拴在了网围栏上,还在网围栏上凡拴狗的地方都安了高瓦数的电灯泡。每晚,工地上狗吠声此伏彼起,通宵亮如白昼。不知道这里是水库工地的人满以为这里是新建的监狱或劳教场所。
胡先富每逢一月二十天开着吴清廉给的跑工程专用的“夏利”牌轿车到工地上一次。每去一次都在工程部里肥酒大肉地吃喝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才到各工段上监察“质量”问题。但他监察“质量”是反着来的,唯恐工匠们多用钢筋和水泥,“浪费”了材料。每到一个工段,总是反复叮嘱工匠们,谁若超过规定多用材料,一经发现就扣除工资。刚开工时,县水利局的一位工程技术员到水库工程部里板板正正地张贴了一张工程质量指标图,没过几天,不知道龚根亮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工程图表一块一块地撕去擦了屁股。胡先富见工程图表没了,不问原委,却对工程的各种指标和数据出于偷工减料的目的向工匠们信口雌黄,把高标号水泥换成普通水泥用,把混凝土用的价格昂贵的水洗砂也换成了不花钱随便就能拉回来的河槽土砂。有个别工匠大胆向胡先富提出降低建材质量标准会造成不良后果时,胡先富竟背抄着手满不在乎开诚布公地说:“你们不要闲吃萝卜淡操心,后大滩天高皇帝远,我姓胡的说了算,万一有人来查,多数也是走个过场,给来查的人吃喝或送上几个钱就蒙哄过去了。别说乡村里的一个小小的水库工程,就他娘的国家的许多大工程都是这么干的。一项工程的投资,各路关卡层层剥皮,落到咱们头上能有几个碎银子?不这么干,你们的工钱从哪里来?再说,我好歹也得打闹几顿喝烧酒钱哩哇?”
自打开工以来,胡先富很少在村里办公,更不回村中的家里住了,工地上和村里的事全部交代给龚根亮。桃花偶然逮到他一次说:“工地在西石头梁,又有根亮搭照着,你就回家里住哇。”她因之前听信了胡先富骗她说在工地上住的谎话。
胡先富瞪着斗鸡眼说:“哪能哩?这么大的工程,得自己亲自盯着,再说隔三差五地到县城进各种材料,工期也紧,得抓紧干,哪有回家的功夫。”他仍在说谎,其实他在工地上连一晚也没住过,自从开工手头有钱后,总是揣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经常在县城带着年轻漂亮的赵梦蝶小姐出入各大商场和宾馆,尽情地享乐。
真是乐极生悲,就在胡先富拿着从工程上不择手段地“捞”出来的钱大肆地挥霍享乐时,有一天,突然被县扫黄打非工作队逮进了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