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众人,辛家富回到饲养房,见爹虽然躺着,但却没有入睡,他问爹吃药了没有?爹说,药已经吃了,想大便,一直等着家富回来。家富便取回便盆放在炕上,抱着爹蹲在便盆上。但爹一直蹲了近二十多分钟时间也没有便下去,家富只得给爹通便了,找了来素油瓶,把素油热了用塑料管子给爹吹进肛门里又让爹躺下,一个小时以后爹终于便了,这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多钟了。
辛培旺便完再次躺下后痛苦地对二儿子说:“家富啊,你们都正在干大事情的当头,爹这是哪辈子作了孽,偏在这时候躺倒身子了,就这么拖累你们,甚时候是个头啊?”
辛家富给爹按摩着病腿安慰说:“爹,咋就是拖累哩?您老人家不要这么想,人到老了都是个这,我们再忙也有伺候您的时间哩。”
“唉,儿孙们都亲着哩,可媳妇儿们都是娶得外人,猪肉搁不在羊身上,在你大哥家一年多时间,初开始还凑乎,到后来你嫂子成天吊着个脸指鸡骂狗地和你大哥吵架,现在我来这里了,你哥是安生了,可到了这里,人家俊鸽还没过门哩,再过来帮你,我这半死不活地躺在炕上,屙尿得这个家,怕呛得人家连家也进不来哩,你把爹还拉回村里的窑洞里去哇。”
“爹,您住这里就放心哇,我媳妇儿可不和我嫂子一样,前几天还让我接您过来哩,还说要和我一起照料您哩,您就在这里住哇,到村里我不跑得更忙吗?”辛家富说。
“俊鸽倒的确是个好娃娃,这爹是知道的,可人家毕竟还没过门哩,要么你就把爹安顿在那个大仓库里住哇,那大仓库反正现在也用不着。”
辛家富说:“合作社马上就成立呀,大仓库很快就要用,再说盖时候就是个库房,一大个敞圐圙,哪能住人?您就别多心了,就和我一起住,俊鸽过来的时候也不多,她哪天来就让她给做做饭,您拉撒的事有我就行了,快别再胡思乱想了,睡觉哇。”
辛培旺又打了几个唉声不言语了,家富继续给爹按摩,直到爹终于睡着打起了鼾声,自己才挨着爹躺下来。他虽然得已躺下却毫无睡意,办合作社的事桩桩件件地萦绕在心头,鸡叫的时候才迷糊了一会儿。
几天后,在周玉恒副镇长的指导下,通过紧锣密鼓的筹划和备办,以辛家富为大股东的取名“沙窝村新星股份养殖合作社”正式挂牌成立。这是自包产到户以来后大滩上农民自发建立的唯一的一个集体经济企业。合作社的成立,在察中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挂牌那天,举行了仪式,县委县政府派出许多相关部门的干部们参加了议式,并让新闻宣传部门也赶来参加,做了采访报道。
截止挂牌那天,最终入股的股东是王丑蛋、刘拴牢、胡根富、胡守富、巴特尔和南沙窝的辛俊文。高金龙和辛俊武,还有辛国富都因各种原因暂时没有加入。挂牌后,根据股份制企业的相关规定,包括辛家富在内的七位大小股东进行了合作社管理委员会领导机构的选举工作,辛家富为管委会主任,王丑蛋和刘拴牢各为副主任,胡根富负责会计工作,聘请高俊鸽兼职现金保管。当然,作为一个刚刚起步的小规模的农民企业,一切行政和管理建制只能因陋就简,达到企业勉强运营就行了,随着企业的不断发展和壮大管理机制和体制将会逐步健全起来的,这当是后话。眼下是,大体上是辛家富负责全盘工作,王丑蛋负责供销,刘拴牢负责养殖和防疫。虽然作了分工,但辛家富说,分工是为了明确各自的主要职责,所有股东的团结协作,才是集体经济的命脉。
合作社一成立,管委会做出的第一个决议就是用新进入的五十多万资金首先购置健全养殖场有关设施设备,包括办公室的文秘用具。大部分的资金用于购进种畜、饲料和防疫药品器具。第二个决议是被动形成的,那就是用工问题。本来,成了合作社肯定是需要雇工的,但基于是刚起步没有收益的情况,大家一致认为各个劳务环节都由股东们自己“王母娘娘下厨房,亲手制作”,暂时不对外雇工。但合作社成立后的第三天,在外跑事宴的愣有有和长年在后草地揽羊棒(给人放羊)的刘五娃和高二贵突然回村了,他们回村都是奔辛家富创办的合作社来的。回村的当天,三个人就一起到东沙滩的养殖场上找到辛家富,他们都要求在养殖合作社上打工。特别是愣有有,他一见辛家富就梗着棒榔头哭咧咧地说:“家富,你老早就应承说,一旦成立了养殖场就让我来打工,可你成立小场时没去找我,我也没好意思去寻你,如今成立了合作社了,摊子这么大,大概能用几个受苦人了哇?我们都是在电视上看到你们合作社成立的消息才知道的。我人再差次也能给你们下夜哇?倒饲料,出粪我也都能干的,这回你长圆得安排我。”
辛家富把愣有有、刘五娃和高二贵一起让进办公室里坐,让他们喝水抽烟。其实,成立股份制集体企业解决部分乡亲们的打工问题的确也是辛家富的初衷之一,但现实和理想总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企业不论大小,只有在盈利的前期下才能雇工,没有收益时是决不能让乡亲们白干的。他知道,来的这三个人都是沙窝村里由于各种自身原因形成的生活特困户,有有和父亲常八仙自十多年前蒙受自然灾害失去土地后彻底沦为流民,自今一直四处流浪。刘五娃是因为婚姻受挫折后得了精神病一直在草地放羊,据说因他放羊经常给户主丢羊,从来也没有真正拿到过雇主的工钱,只能落个一日三餐。高二贵是小时候因一次大病高烧成了聋哑人,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也一直在外给牧区养殖大户们当饲养员,也属于管饭没工钱的主儿。按理说,他们这些人都应该是国家低保政策救助的对象,可由于他们不懂得申请又长年在外苟活,自今也没有得到过村委会给他们主动提供的任何来自国家方面的生活救助。但他们也并不喜欢长年在外流浪,也时刻梦寐以求地盼望返回故乡。现在,一听说辛家富的集体企业成立了,就立刻结伴回村,希望到民营的股份制合作社上谋求生存。辛家富一见这几个颠沛流离的智障和残疾的乡亲们,从小就心地善良的他,心中不由地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热情地招待他们,安顿他们说,因为他们的打工要求,合作社得开一个专门会议才能决定,让他们等待一下。其实,在辛家富自己的心目中,他已经准备接纳这几位自包产到户以来一直过着饥寒交迫生活的弱势乡亲们了,开会决定也只是个形式。这当然决不是辛家富在刚刚成立的合作社上拿大和独断,他是知道的,尽管合作社是刚刚成立,但已经至少具备了“雇佣”这几个特困人的条件了。他是这样想的,慢说这几个人都多少能干点活儿,就是他们实在甚事也干不了,既然已经求上门来,作为一个合作社,养殖收益如何,是决不能让这几个没有生活着落的乡亲们失望的,拒绝了,就等于撵他们再去过饥寒交迫颠沛流离的日子去,必须伸出家乡人热情的双手接纳和救助他们,救助了他们也就等于给国家和社会减轻了负担。他是不会替这几个人去向村委会申请国家低保的,他要用自己的企业养活这几个人,他要担当,等将来企业发展了还要给更多的乡亲们提供就业的机会。
当天晚上,社委会就举行了第二次会议,结果是,大家一致同意收留这几个残疾乡亲,竟然连愣有有的智障媳妇儿娥闺女也一并接纳,并给他们一一按排了具体“工作”,让愣有有负责看大门守夜,娥闺女和刘五娃负责给棚圈出粪,高二贵负责消毒喷雾。辛家富最后说,因常有有是有“妻室”的人,要给他在大门口单盖一间门卫室,让他们夫妻就住在门卫室里。要给高二贵买一个助听器,让他就在办公室里睡觉。给刘五娃买一辆自行车,让他跑着上班,晚上回村里和父母亲作伴。他们的工资是每月五百块钱的保底再加企业的绩效提成,这几个人大致每月都能拿一千块钱的工资。会议是在三个残疾人参与的情况下开的,当各项事宜决定后,三个残疾乡亲都喜极而泣。
终于参加了实在“工作”的愣有有高兴极了,逢人就说他终于当了“门长”了,给合作社当“门长”这比他给村里曾干过的治保“工作”得强一百倍。干治保时没有工资,只能落到一身破警服,饿肚子时还得偷鸡摸狗地祸害乡亲们,后来还因收“官害”时出现的过急行为被革职,再次沦为乞丐。现在好了,好得真是天翻地覆,不仅自己拥有了长期挣钱的“工作”,他家还是“双职工”哩,他私下里自己掰手指头划算过,他们夫妻俩一月能挣两千块钱哩,除了生活费,每月还能落留不少余钱哩,不但能接济父亲,而且还说要攒钱给娥闺女买就像李狗毛戴的那样的金戒镏子哩。总之,有有想着,不管以后的情况怎么样,至少从现在开始,他和娥闺女不要再东游西荡跑事宴了,有了“工资”生活就有了保障,从此可以吃饱穿暖了,而且随着合作社的发展,他们也有希望脱贫致富过上小康生活哩。自上工以来,有有除了认真地干好自己看门守夜的本职工作,白天只要不睡觉还主动在场子里干一些别的额外的杂活儿,帮助各个工种干活儿,义务给办公室烧水泡茶,给整个养殖场收拾各种垃圾等。一日,有有还专门去向沙圪蛋的绿化工程队要回二十棵一米高的云杉松树苗,请示了辛家富后栽在了场部办公室的前面,很显然,有有是把合作社当作自己的“家园”建设了,二十棵绿盈盈的松树一栽起,合作社的景致一下子令人感到生机昂然了。
辛家富在养殖场收留了村子里的几个另类人,让这些人有了最低生存保障,刚刚起步的养殖场也有了廉价的劳动力,应该说这是一件相辅相成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可俗话说:舌头没脊梁,怪话任人讲。自从养殖场用上了几个残疾人,村里就有人说出了这样的怪话,说:“辛家富资本家倒底有能耐,竟把残疾人也能剥削上,养殖场不赚钱才怪哩。”
愣有有听到村里人污蔑辛家富的怪话,非常气愤,专门到村里的闲话中心官井滩上梗着棒榔脑袋唾沫星子四溅地暴粗口大骂说怪话的人道:“谁说是辛家富是资本家?还剥削我们?这纯粹就是谝他妈的大野逼哩,我和家富是从小赤屁股耍大的,他从小就是个善良的人,是老共产党员的儿子,如今他收留我们,是救助我们的,咋就说成是剥削我们哩?谁谝这野逼,给老子们向村委会申请低保去。我们刚上班,人家合作社就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套工作服,还每人给预支了二百块钱的生活费,这样的‘剥削’你们谁能享受到?我日你妈们的。”
之后,村里再没有人说合作社的怪话了,反倒有不少光景过得捉襟见肘的人也到养殖场上要求打工,但暂时还未能如愿,因养殖场暂时还真用不着太多的人。辛家富承诺,等企业发展上二年,规模大了的时候,自然要大量招工的,因为他办合作社的初心就是最终要让大多数人通过新时代的集体经济来共同致富。找来就业的乡亲们相信辛家富的话,虽然暂时不能到场里打工,但都信心百倍地期待着合作社的尽快发展壮大。
辛国富夫妇因胆小和自私没有参加合作社,仍然坚持单家独户养,但在翠花的主张下却把自家的养猪场也建在了东沙滩的胶泥坡上,而且和合作社的养殖场仅隔二百米左右的距离。翠花明滩上说,自家到合作社附近养猪是为了就近向合作社学习养殖经验。但辛国富的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妻子的真正意图是,怕参加“朋柴搿伙”的合作社最终因走了“大锅饭”的回头路而一旦“塌炉”跟着受损失,不敢参加,但又想依靠合作社集体经济的力量,说白了,就是想傍着二弟去沾合作社的光。和合作社到一起养猪,防疫呀,技术呀,信息呀,销售呀,二弟总不能不管他们,他们毕竟养的少,甚而在有些花钱的地方也能明里暗里地沾到集体的光。比如,集体猪场上喷消毒液时,他们可以瞅机会去“借”剩有液体的喷雾器,就是风把集体猪场上正喷的药雾刮到自家猪场上也能省下自家喷雾的药钱哩。翠花做事真是聪明到家了。辛国富既然说不动妻子参加合作社,但猪是肯定得养,既养也必须得赚钱,至于在哪里养?只得听从妻子的主张了。在合作社成立不久就把猪场也迁建到新星合作社附近,同时也又养了十几头生猪。自从到了东沙滩,果真是得了不少好处,首先是盖圈棚时就用了不少二弟去年建场时剩下的砖瓦和椽檩,那些材料随着合作社的成立都充公了,翠花也知道那些材料都已姓了“公”,但她本着国富和家富都姓“辛”的关系却以最低价和“赊”的名义把材料从管供销的副主任王丑蛋手上拉到自家的工地上。辛家富知道后责令王丑蛋,让他以当初的购买价把嫂子拉走的材料总计给打了欠条拿回来。还有就是,后来合作社每每出去购买疫苗、消毒液和驱虫药时,翠花总是不失时机地让给她家也捎着买,说是“捎着买”,其实一次也没有给过钱,都让记了账。要么她就主动去帮高二贵给合作社的棚圈喷消毒液,给合作社“义务”干上几分钟时间就“借”剩有余液的喷雾器回家给自己的猪圈喷雾消毒。这还不算,有一次,辛国富竟然撞见翠花从合作社的猪场里用专门在衣襟上缝的大倒插(衣服上的口袋)往回偷装精饲料。辛国富坚决反对翠花以各种手断“沾”合作社的光,他对妻子说:“你再怎么也不能偷摸人家合作社的东西,这要是被人家发现了,丢人败兴不说,你让他二叔的脸往哪放?”
翠花却满不在乎地说:“啊呀,那合作社虽说是那甚成股份制了,东西大多数哇都不是你们辛家的?哥拿弟的一丁半点东西算个屁哩?他们谁知道哇能说出个甚来?再说他们能合伙干成几天哩?迟早也得散伙。”
辛国富气愤地说:“合作社遭逢上你这样的邻居不散伙才怪哩?你以后可再不能这样干,咱也要靠勤劳致富,决不能干偷鸡摸狗的下作事。”
翠花根本不听国富的劝说,仍然不断地去合作社的猪场去给“义务”干活儿,回家时不是顺手拿兽药就是偷饲料。有一次,终于被负责饲养工作的刘拴牢副主任发现了她的偷窃行为,刘拴牢当然不好对翠花说什么,也不好意思给辛家富提说,只好反复叮嘱高二贵,一定要把大小仓库的门锁好。
翠花在仓库里偷不到东西,就瞅机会到圈舍里和正在出粪的娥闺女拉闲话,瞅娥闺女出去倒粪土的时候就从食槽里偷往大倒插里装饲料,装一次五六斤哩,一天总得去和娥闺女“闲话”三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