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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明(陈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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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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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新生》连载

第一十三章

任教并兼任着沙窝村小学校长职务的教师高俊鸽,她一个人就担负着四、五两个年级的数学课程,教学任务本身就繁重,再加上班级里经常有不少因家庭经济困难和父母亲外出打工等原因造成隔三差五辍学的成绩差的学生,她的工作量就更大了。因为这些学生不仅在在校期间学习成绩差,在假期也不是只顾参加家庭劳动,就是到父母打工的地方探亲,很少有能够认真完成假期作业的。为了提高这些学生的学习成绩,高俊鸽就在假期也经常让他们或白天或晚上到学校来,给他们补课和辅导假期作业。今天,她又约了几个学生让他们在晚上把不会做的暑假作业拿到学校办公室给以辅导。被辅导的学生们走后,她又接着打扫整理办公室,因为下学期马上就要开学,一定要在开学前把办公室重新打理一番。她把各个办公桌擦抹干净,把所有教学器具摆放整齐,甚至根据每一位任课老师的嗜好和习惯把他们各自被学生们给挪动过的办公桌和椅子再重新摆回原来的位置上。高俊鸽本人的学业,是在高中应届毕业那年,正赶上母亲病重卧床时参加了当年高考差分数线几分落榜后,为了家庭和让弟弟高俊虎继续高中学业,自己主动放弃复读后中断的。辍学后,她就挑起了伺候母亲和做家庭主妇的重担。当年冬季,在村小学校通过考试招聘民办教师时,她以文理总分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录用了。民办教师任教二年后,通过考试又以优异的成绩转为公办教师。热爱家乡教育事业的高俊鸽自任教以来,就一头扑在教学事业上。她立志要把自己的青春献给贫困家乡的教育事业,因为这位后大滩庄稼人的优秀女儿,坚定不移地信奉着这样几条真理,即科教兴国,教育先行。治贫先治愚,脱贫先脱盲。办好教育事业是家乡脱贫致富的根本保证和必由之路。

今天晚上,高俊鸽又因为自己的婚事与老父亲发生了争执,到学校办公室的时间比以往晚了些,补习的学生们刚走她就又赶趁着打理办公室。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办公室宁静下来了,她擦着自己的办公桌,傍晚和爹争执,惹爹生气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

辛家富回家的那天下午,高俊鸽就得到了消息,她被久别归来的曾经的恋人,订婚后又成为八年之久的未婚夫的辛家富归来的喜讯激动得心潮澎湃。她想,家富在下午,至少在天黑之前,一定会来看望她和他的未过门的岳父母的。午后她到学校给下午来补习的学生们布置了作业就又匆匆赶回家里。一进家门就换穿了一身自己最得意的米色小翻领西服,站在穿衣镜前,把自己的头脸认真地打扮了一番,然后就随便拿起一本书坐在缝纫机前的学生凳上翻看着,等着辛家富的到来。病途中落下腿脚不利索的俊鸽母亲也趔趔趄趄地忙里忙外,为接待即将上门的女婿把里外两间屋子都收拾得干净利爽。对延宕了八年都难以完婚,把女儿一直耽搁成老姑娘的辛家大为不满的高正海老人,今日下午也一改往日愁容,欢天喜地地到北沙梁村割豆腐买菜,到南沙窝超市买烟买酒,为给归来的女婿准备一顿接风洗尘的丰盛酒席而忙乱得脚打后脑勺。其实,促成辛家富早日归来的所有成因中,起了最主导作用的也正是他这位未来的岳父高正海老人。在辛家富外出打工的最后几年内,高正海老人早就对辛家的姻亲失去了信心,甚至曾多次在官井滩上扬言要与言而无信的辛家退婚。咋耐女儿俊鸽不但一直对自己一无进展的婚事不说半个不字,而且一说起自己的婚事时却总是说辛家这么难,那么不容易,总是极力为辛家开脱。八年了,高正海老汉一直干瞪眼地等着遥无归期的女婿回来完婚。前几天,高正海老汉在官井滩上和一个来自北沙梁村的卖猪娃的人在不经意的闲聊中,偶尔得到一个消息,那个卖猪娃的人对高正海老汉说,他们村那个和俊鸽一时订婚的姑姑,也是俊鸽的闺蜜刘燕燕早已和同样是外出打工的对象夏贵小结婚生子了,而且孩子都跑得圪蹿蹿的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高正海老汉,回家看着自己眉不秃眼不瞎的女儿三十多岁了,自今还在苶媳妇儿等汉子地等着辛家富,惭愧得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早已对辛家不满,甚至是大失所望的怒气。那天下午,他亲自去了一趟亲家辛培旺家,一进门就谈两家的姻亲大事。高正海老汉目光咄咄逼人地向当初信誓旦旦接亲的亲家辛培旺下了“最后通牒”。他说,辛家富要是今年地冻以前还回不来,咱高辛两家娃儿们的婚姻就算脚板子拴绳,拉倒了,你姓辛的看着办哇。被撵上门来催婚的辛培旺老汉当即表态说,他近日就让水珠去给她二哥拍电报,催家富回家完婚,但说电报只能拍到家富所在的建筑集团公司的第六经理部,至于何时才能转度给不定在哪个工地上施工的家富手上,还得等待些时日。高正海老人听了辛培旺亲家的答复后,总算消解了胸中郁积了八年来的怨气,但他仍然没有高兴起来,临走时也没抽亲家一进门就递给的那支纸烟,恼着黑愤愤的脸把烟扔在炕上,一甩门悻悻然离去了。那天回到家里,高正海老汉把自己亲自去督促辛家和女儿完婚的经过和结果告诉了老伴和女儿。尽管这是一个包含着辛家富是否能够如期被电报催回来的悬念的结果,但总比没有结果强,从给辛家下了“最后通牒”的那天起,高家一家人就都眼巴巴地盼着女婿辛家富能够惊喜归来。时间大约过了一周后,也就是辛家富回来的那天午后,终于听说女婿回来了,堵在高家一家三口人心上的石头总算都落了地。

可是,一家人都整整忙乐了一下午,也都眼巴巴地整整等了一下午,却不见女婿跨进院大门。俊鸽的书看了一本又一本,母亲给杀的上席的公鸡煺毛、开剥、洗净后剁碎炖在锅里都煮熟了,直到天彻黑,也没等到辛家富到来。最急切地等待女婿登门的当然还是高正海老汉了,他把买回来的食材和烟酒都放回家里的柜顶上,返身出去背操手站在自家大门外的一块磨盘上,不停地向辛家居住的西北方向的坡坎上瞭望,直到天黑了也没见辛家的人毛狗渣往高家过来。老汉最后失望地回家蹲在躺柜下,抽着用羊腿棒骨做成的水烟锅愤愤地说:“狗日的,还等甚哩?那小子肯定是在外瞎浪了八年,根本就没挣到个甚钱,没逼脸来谈婚论娶了,咱准备退婚哇,嘿嘿嘿。”

直等了一下午,辛家富天黑也没到,高俊鸽自己心上也闷闷不乐,忐忑不安了。但她还是极力为辛家富开脱说:“爹,您别着慌,他也许是旅途劳累太厉害,或者是一进家门就遇上他爹病重了,顾给他爹看病哩,要么就是顾忙安排水珠上大学的事哩。”

高正海老汉焦急带气愤,上嘴唇上的黑八字胡须抖得圪翘翘地说:“他再劳累,再有要紧事哇,就不能抽空来眊眊八年了不见面的媳妇儿?他心上纵然没我这个没过门的外父(注:岳父)哇,就不惦念你吗?这小子,不是没挣下钱,嘿,就是变心了。”

高俊鸽仍然说:“爹,您快别胡思乱想了,今天不来,他明天打早准定来。”

“噗”地一声,高正海老汉吹掉羊腿烟锅里的烟灰,妥协地说:“那行,爹听你的,不胡思乱想,咱就等他明天早上来,别说打早,就是半前晌来也行,等着。”

可是,辛家富第二天一天也没来高家。第三天高家人又等了一天也没来。及至第四天天彻黑照样也没等到女婿登门。按照后大滩传统的婚姻习俗,那些所有订了婚未过门(注:结婚典礼)的女婿们,每逢过节或是外出一年半载回家时,最先探望的亲戚必须是未过门的媳妇儿和岳父母大人,如果是在该去探望的时候延宕着没去,或是去了却没带比较贵重的礼物,或是因故推迟了探望时间,凡此种种不合习俗的情况一但出现,男方一律都会被女方视为对婚姻的淡漠和有退婚之意的。哪一家女方要是遇到以上的任何一种情况,那就是遇到在村里人面前最尴尬不过的事体了。要紧的是,双方的婚姻将就此陷入僵局,轻则女方追加彩礼,重则退婚了事。向来要强的高正海老汉是怕甚遇甚,自己的闺女端眉俊眼不说,还是个公职人民教师,好端端地被辛家晾了八年,八年后总算等回来了,就连愣有子都吃了他辛家儿子回家的酒席,可整整四天时间了,居然没等到未过门的女婿提着哪怕是散装酒也行,来眊眊媳妇儿和岳父母。他辛家老少究竟是怎么了?这种让高正海老汉在村里人面前大失颜面、抬不起头来的事体,实在是让他大为光火。直到第四天,也就是今天晚上,等待女婿登门的高正海老汉的耐心是彻彻底底地崩溃了,他将老伴吊在山药窖里冷藏的炖熟已经四天三夜的鸡肉拉上来,嗅了嗅呛鼻的霉味后,狠狠地揪住塑料袋“嗖”地一声扔给大门外的一个过街野狗。回家对女儿和老伴大骂道:“我说你们娘母们的眼睛都瞎了个枯,当初就不该找这家穷毬打得炕板嚇㘄㘄的人家。你们都自个儿看,叫他们好端端地困了咱八年,这终于刮蹭(注:慢慢的意思)回来了,还是个熊包软蛋,我认准他辛家是下辈子也不可能登咱高家门了,他要么是没挣到钱自己拉稀呀,要么就是在外头混淘的眼花缭乱了。可怜啊,我闺女才貌双全,还是挣薪金的公办教师,偏偏就贪了这么个孬种,他拉稀也得来放个痛快屁哩哇?他不来?我去,我的闺女还能扣在石槽底下?县城沙腾镇上挣薪金吃细粮的大后生有的是,我凭甚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着?俊鸽,你给老子去,去找那个缩头乌龟辛培旺老家伙去!”

高俊鸽说:“爹,您能不能别这样?咱就再等等嘛,您养闺女的这样着急,真让人家村里的人们以为你女儿我好像有甚问题了,急着要嫁人似的。”

高正海老汉听了女儿的话更来气,更加大声地喊道:“把你个七成娘母们,还嫌乎我这样那样了?我跟着你们娘母们丢不起这人。你不去,我去,我姓高的是一天也不再等他了。”

俊鸽妈说:“你个老不死的,闺女不吐口,你就给我退婚去?我看看你?”

高正海说:“呀嗨,我背着猪头还找不到庙门?我有牛还愁赶不上山?这婚我是退定了,我看你们谁敢拦我?”说罢背操手迈开大步出院。

俊鸽妈见老头子真去辛家退婚去,赶紧趔趄着上去拦腰抱住老头子说:“你个老枪打的,你还真去呀?我看你就给娃退婚去?你今天打死我,你再去退哇。”

高正海被老伴拉着脱不开身,气极了,脱下一只鞋巴子扬起来就要打老伴。高俊鸽过去一把夺过爹的鞋扔开,哭着说:“爹啊,要退,也用不着你去。我去,我自己去退还不行吗?”

高正海唾沫星子飞出二尺远地大声说:“去,那你就赶快去呀?这肮脏亲家我是一天也不结了。”说罢推开老伴气呼呼地返回家里去了。

事实上,四天时间等不上辛家富蹬门,高俊鸽自己也着实沉不住气了,现在又被爹激将着,她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辛家,去看个究竟后好回来安慰爹妈。于是,她回家用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泪痕,又用梳子梳了梳乱发便走出了里屋。不料,就在她还没有迈过堂屋门出院的时候,蹲在里屋躺柜下抽着烟,大概是已经消了些儿火气的爹,却突然又大声地对她喊道:“俊鸽,你干甚去?”

高俊鸽回头故意决然地朝里屋说:“您不是让我去辛家退婚吗?”

高正海老汉仍然气呼呼的,但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说:“你给我消停些哇,真要退,得让他辛家男方来退,他主动来退,我要他赔偿我闺女的青春损失费哩。”

高俊鸽有些哭笑不得,她乞求地对爹说:“爹呀,您一会儿让我去,一会儿又不让去,倒底是让我咋办哩吗?”

俊鸽娘站在堂屋门口,手托着门框对闺女使着眼神低声说:“你个死女子,你还没看出来?刚才你那冒黑烟的爹是气不过,发了一阵驴脾气,你还真听他的气话去退婚?你和家富从小玩到大,你俩的婚姻是谁能说退,就退得了的?你爹让你退婚,别说他说的那是气话,就不是说气话哇,他退你也不能退,你八年都等过来了,还差再等这几天?都给我消停些儿。”

高正海老汉的确不再逼迫女儿去退婚了,但仍然大骂老伴说:“你个死老婆子,不是让你这个拌汤饭脑袋的人,给弄下和烂辛家的这糊涂婚事?退与不退,反正等了他八年了,告诉给他姓辛的,这八年我不白等,回来结婚,罚他盖纯砖瓦房,三间,不,是五间,他盖不起五间纯砖瓦房子,休想娶我家闺女,我家闺女就是推土入窖也不和他在那两间破寒窑里过。”

俊鸽娘听了老头子的话,嘴一板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岔开话题对女儿说:“你今天晚上不去给学生补课了?”

高俊鸽这才想起下午约过几个学生晚上补课的事,便对娘说:“补呢。”又朝里屋的爹说:“爹,无论咋,您就别再为我的婚事操心了。天黑了,您歇息去吧,我到学校给学生们补课去了,我的婚事究竟该怎么办,咱们明天再说。”

“那,那你把手电筒拿上。”里屋的高正海老汉边说边出了堂屋,仍然恼恨恨地黑着脸,把手里攥着的手电筒递给女儿。

高俊鸽接过爹递过来的手电筒,陪着笑脸说:“爹,女儿也知道您是为我好,我不该顶呛您。我和家富的婚事,我们都是三十出头的人了,究竟该怎么办?您应该相信,我们自己能处理好的,您就别再为我们费心了,您回家歇着吧,我去了。”

高正海老人不耐烦地朝女儿挥了挥手说:“去哇,去哇,快去哇。”

高俊鸽转身正欲出院,双手又在自己浑身上下的衣兜里一顿乱摸,回头又赶紧往屋里走,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钥匙又落屋里了。”

俊鸽妈一见正要出门的女儿又急慌慌地翻回来,知道是又没拿学校的钥匙,便赶紧回里屋,从缝纫机上取上学校的钥匙串给女儿送出来,在堂屋迎住返回来的俊鸽,把钥匙串递给女儿。

高正海老汉对一着急就丢三落四的女儿责怪说:“你甚时候才能改了那毛病?老就那慌里慌张的样儿?”

俊鸽妈责怪老头子说:“还不是让你给搅得娃儿这几天又乱了场数?”又叮嘱女儿说:“鸽儿,早点回来啊。”

俊鸽心里搁记着补习的事,拿了钥匙,应了母亲一声,就快步走出院子消失在暮色中。

……

高俊鸽在办公室里回想着自家富回来的三四天内,因自己的婚姻家里发生的烦心事,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办公桌也擦洗得干干净净了。她把半盆黑水倒在地上的脏水桶里,用抹布把手擦干净后,又坐回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去,拿起桌上的一个学生留下的两本活了页的作业本整理着,准备用钉书机给重新钉好后就回家。突然,办公室的门扇“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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