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建养殖场,高金龙的确是能拿出一部分资金来的,这笔钱是他爹去年从东沙滩的机井上卖水赚来的。
自去年高正官接管东沙滩的机井后,后大滩同样少雨,那眼机井就成了高正官的“转运”井了,他把水价一涨再涨,而且同样是让浇地的村民们押现金排队,村民们的浇地钱每天都是大把大把地揣入他的怀中。高正官一度黢黑的马脸又红润起来,那缕遮秃的长发再次梳理的一丝不苟。他觉得靠机井卖水赚钱比当官绞尽脑汁地贪污既光明正大,又无后顾之忧。得意自己在背运时走以职易井这一步棋的高明,他胡先富虽然承包了水库工程赚了钱,但靠那种路数赚来的钱终究也是好吃难消化,不定甚时候就得往出“吐”哩。高正官打定主意拿东沙滩的机井给他走了下坡路的生活“翻盘”子,干上二年给儿子金龙再娶媳妇。可事与愿违,今年春天机井上水的第一天,儿子金龙却突然向他提出要他把水费降下来,而且还让他给没现钱的乡亲们赊账浇地。高正官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用抽烟熏得焦黄的手指点着金龙的鼻尖大骂道:“你回来半年时间就让辛家富给灌上迷魂汤了?是你给老子把个光景给踢腾掉的,如今好样儿又摸捞住机井能赚钱翻身了,你倒也学辛家富让村里人白浇地呀?你也为人民服务呀?不赚钱,不再想成个家了?”
高金龙说:“爹,过去是我不对,靠着您当官闹来的不义之财从小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懂得自己靠劳动挣钱过日子,现在我明白了,只有靠自己的劳动挣来的钱才耐花,又心安理得,咱们不能再赚那昧良心的钱了,您老了,我要在村里过一辈子哩,不能再坑乡亲们了,我准备也干养殖呀,辛家富能干的事,你儿子我也能干。至于我再成不成家的事,这不用您操心,反正为了您的孙子,我的儿子运运,我不再去赚任何的不义之财了,我要靠勤劳致富把他养大成人。”
“好好好。”高正官见儿子终于有了“志气”,而且还说得振振有词,便泄了气说:“老子也巴不得你有勤劳致富的能耐哩,你好样儿能弯腰受苦,那你就像辛家弟兄们一样下死受苦去哇,挣你的有良心钱,有义之财去哇。那井你咋给人浇地我就不管了。实话告诉你,胡先富在县城做工程,早就让我给他去当会计去哩,我还是放不下你才没走。那好,你看井哇,愿你赚钱哩,还是为人民服务哩,我进城呀,咱们各干各的,我也希望你能在村里勤劳致富,你好自为之。”高正官自下台以后血压升高了不少,一生气就心慌气促,他不再多言,一只手抚摸着胸口,另一只手把井房门钥匙扔在金龙脚下,掉头骑摩托车回村里去了。
几天以后,高正官真的卷铺盖到了察中县城。金龙妈暂时没走,一来得帮金龙照看运运,二来还得伺服已经卧病在床一年多时间的老公爹高育仁老汉。
高正官一走,高金龙彻底接管了机井,当着浇地等水的乡亲们的面宣布降低水价,并说,从今往后,不论谁有没有现钱,一律按地块顺序等水浇地。一向靠交押金排队浇地的村民们一下子都如释负重地松了一口气。自金龙看管机井以后,旱情再严重人们也不再发生抢水偷水事件了,抗旱灌溉的秩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高金龙急于加快养殖步伐,有时让等水的乡亲们替他搭照机井,自己去辛家富的合作社上学习养殖技术,谁给他看井就酌情给谁减免水费。
沙窝村人们都说:“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哩,高金龙一定也能发家致富的。”
这天中午,高金龙在岳父母家中吃过团圆饭后就去找辛家富谈自己要和岳父合作养殖并在东沙滩建场的事。辛家富非常支持高金龙,并告诉金龙说:“你要干就马上行动,水珠给我打电话来说,在她的争取下,今年秋后,她在读的省农牧学院把咱们镇定为扶贫对象了,肯定会对各村上脱贫项目的村民给以各方面的扶持和帮助,你马上行动,先建场,暂时有困难,我们合作社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
高金龙和辛家富谈妥在东沙滩建场的具体地址后,开始着手建场事宜。
……
时近立秋,新星合作社的第一批生猪到了出售的时候。可不巧的是,历来就波动的生猪市场在此时又趋于疲软状态。上门收猪的贩子们来得很少,偶然来一次,收购价比去年落了许多,猪根本就不能卖。到了出栏的生猪卖不掉,场里的一切开支就断了,有有他们几个雇工的工资开不了还是小事,问题是饲料没钱买进了。辛家富召开了社委会,会议决定,所有股东分数路人马外出寻找生猪销售市场,决不能“守株待兔”地坐等小贩上门。再说,这一批亟待出售的生猪有六十多头,是刚刚成立的合作社存亡和能否继续发展下去的关键一步,必须想办法尽快以合适的价格出售,决不能坐以“待毙”。
辛家富和王丑蛋到沙圪蛋镇雇车拉了十头猪运往察中县城,刘拴牢和胡根富也拉了十头猪上了察西旗的乌花镇,养殖场暂时由辛俊文和巴特尔负责管理。
辛家富和王丑蛋的卖猪车是凌晨出发,半前晌到了县城的。进城后他们开着拉猪的车转遍了全城的猪市和肉市,在各猪市和肉市上见到的都是卖猪和卖肉的,各种收购的摊主们都一个样子板着面孔,一个腔口地挑三拣四地压价,他们一直转到中午也没卖掉一头猪,拉进城的十头猪已饿得在车厢里哼哼唧唧地叫得人心惶惶。辛家富和王丑蛋两位社主任心急如焚,卖不掉猪怎么办?如果把猪拉到察哈尔市集市去卖,路途遥远,中途还得喂猪,再说拉到那里也不一定能卖掉,还听说地区市里的大型养殖场的猪都得拉到外省去销售。辛家富和王丑蛋二人站在拉猪车前挠首顿足地商量来商量去,总是拿不定主意,近午时二人的肚子却都饿得“咕咕”地叫开了,两个人只好来到街头的一个小吃摊坐定,决定先吃了午饭再说。
这是县城专设的一处地方风味特色的小吃一条街。此时,街面上的各小吃摊位都忙乎起来,有用简易架子车载着青烟缭绕的烤槽卖羊肉串的,有支着凉棚卖酿皮的,有生着野灶卖小笼包子的,有担着担子卖油条豆浆的。小吃街最具特色的是蒙古风味的羊杂碎和白皮饼,而且这条街上的小吃摊位卖羊杂碎白皮饼的最多。各摊位上烟气腾腾,撩人食欲的香气四溢,操蒙汉民族不同语言的男女摊主们招徕顾客的吆喊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来这种简易方便的临街摊位上吃饭的人大多数都是灰头土脸的打工汉或精打细算的小商贩们,这类人们没大钱或有多余的时间到那些装修豪华的饭店里上排场吃大餐逍遥快活,因匆忙或为省钱在饭点儿的时候就近在这种露天摊位上随便吃点快餐填饱肚子,抹嘴就走。好在这里的摊位不仅来去方便,各种吃食还都价廉物美,是平头百姓们既方便又省钱的美食天堂。食客有单个来的,也有三五成群结伴来的,揽工的,谈小生意的,就在他们选定的喜欢的小吃摊上,喝上二两散酒或几杯扎啤也一样其乐融融地填饱肚子,敲定他们该干的事。
辛家富和王丑蛋来到一个羊杂摊上,他们一坐下就向摊主敲定每人上一碗羊杂碎和一个白皮烙饼。摊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矮个子胖大嫂,给家富他们提上一壶茶水后就忙着旋身招呼另两张桌子上的客人,那两张桌子都坐满了人,那些人们向胖嫂子高吆二喊地要这要那,胖嫂子“陀螺”般地旋转着应接不暇地只围着那伙人“转”。辛家富和王丑蛋卖猪心急,看着胖嫂子一时半会儿顾不上给他们上饭,便起身要走,胖嫂却“转”过来说:“啊呀,二位兄弟忙啥哩?别走啊,我这就给你们上羊杂嘛,烙饼子不赶趟了,可以给你们热馒头。这时间到那里都是个这,可别乱跑了,越跑越没着落。”辛家富对王丑蛋说:“胖嫂说得对,咱就别走了。”回转身对胖嫂说:“那你就赶快给我们上杂碎,热馒头也行,只是快点儿,我们有急事要办,得赶紧吃饭。”
胖嫂子麻利地给辛家富和王丑蛋各上了一碗羊杂碎说:“二位喝点酒吧,我这里有正宗的黄花老窖散酒,市场价。”
辛家富又是乞求又是苦情地说:“嫂子,你赶紧给我们热馒头,我们的猪还没卖,手里没多少钱,喝了酒怕给你打不了酒钱的。”
胖嫂一边在灶上热馒头一边说:“你们是卖猪的?既是猪贩子能连一瓶酒也喝不起?这么的,我这摊子上常来买猪的,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今天嫂子赏你们半斤散装酒,不要钱,你们以后常来光顾就行了。”
王丑蛋高兴地抹了把红圆脸上的厚嘴唇,巴咂着嘴说:“行,我们经常来卖猪的,一定会常来的,那就给我们上半斤散酒。”
胖嫂子“转”到厨柜前用舀子从酒坛里打了半斤散酒倒在一个大青花瓷碗里端着放在饭桌上说:“二位兄弟,想卖猪,你们得找熟人,生打生是不好卖的,我虽然是个卖饭的,但因经常接触生意人,知道做生意的门道。”
辛家富说:“实话告诉嫂子,我们是来城里卖自己养的猪的,不是常做生意的人,更不会在猪市上有熟人,嫂子要是有猪市上的熟人就给我们介绍一下。”
胖嫂说:“这容易呀,我有个朋友就在北城坡上开着屠宰场,那地方有点儿背,不知道你们去过没有?”
辛家富听胖嫂说北城坡还有个屠宰场,而且还是她的朋友开的,立马顿住筷子说:“我们只在城里转,还不知道北城坡也有个屠宰场,那我们吃了饭就过去。”
胖嫂说:“我先给我朋友打电话,就说你们也是我的朋友,这样好办事。等我给那两桌客人安排好就给你们打这个电话。”
王丑蛋端碗喝了一口酒,高兴地说:“哈呀,今天看是遇到贵人了,白给酒喝还给介绍卖猪。嫂子,我们先口头谢谢你,真买了猪,请你吃饭,详细谢你。”
辛家富和王丑蛋就杂碎喝酒的时间,见胖嫂从那两桌上走到背静处打了个电话。辛家富放下筷子迫不及待地撵过去问胖嫂子,是不是给屠宰场打电话?胖嫂说,是给屠宰场打电话,而且还说,北城坡屠宰场的负责人马上就到这里来看猪,让家富他们就在这里等着。辛家富高兴地返回饭桌上和王丑蛋二人一起把胖嫂赠送的半斤散酒喝了个干净。当二人酒足饭饱的时候,摊位前真的过来一位骑摩托车的,胸前还带着油腻腻的灰色帆布围巾的中年妇女。那妇女停下摩托车就唾沫四溅地冲胖嫂喊道:“我说胖羊杂,后大滩的猪车在哪里?”
胖嫂没回妇女话,对辛家富说:“这就是我开屠宰场的朋友,你们领她看猪去。”
辛家富和王丑蛋起身迎住带围巾的妇女,把那妇女领到小吃摊对面的马路边停着的拉猪车前。
围巾妇女麻利地爬上车厢仔细地察看每一头猪,用手摸摸这头,又用脚踢踢那头,还揪着一头猪的耳朵里外翻着看。辛家富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了,心下揣测着,看起来这个妇女定是个行家,识货,没准这猪还真能卖了,咱这可是纯种的瘦肉猪。王丑蛋见妇女看猪看得这么细,担心地拉下红圆脸低声对家富说:“这女人,这么挑剔,这猪能卖成?”
辛家富没言语,只是等着妇女看猪的结论。
围巾妇女终于从车上跳下来,因下车时速度太快,围巾挂在车厢上撕了个大口子,胖嫂过来说:“丽姐,你慢点儿嘛,这猪买成买不成倒扯烂围巾了。”
围巾妇女溅着唾沫说:“咋买不成?一来是你的朋友,二来他们这猪可是正宗的大约克夏瘦肉猪,眼下虽然肉市行情不好,但这种猪肉勉强还能卖得出去。”
胖嫂显然真是个热心肠人,没等猪的主人上话就越俎代庖地问围巾妇女说:“那你能收他们几头?价格能给多少钱?”
辛家富听到胖嫂喊收猪的女人“丽姐”,自己也马上对收猪女人说:“哦,看年龄,我也该叫你丽姐的,我们这趟拉来十头,丽姐真有眼光,我们的生猪就是都是纯种的大约克夏瘦肉猪。”
丽姐说:“猪我倒是看上了,可现在毕竟不好销,看在都是朋友的份儿上,我就多买你们几头,买上五头,价格按现在的时价,每公斤再给你们加三毛钱,想卖就上我们屠宰场过磅。”
没等辛家富开口,王丑蛋一叠声地说:“卖卖卖,就按你给的价,咱们马上去过磅。”
辛家富别了性急的王丑蛋一眼后对丽姐说:“哦,丽姐,看你办事爽快,人也生得就是美丽。是这,我们这猪瘦肉率很高,肉真得好卖,我们的养殖业刚刚起步,不容易,你干脆给按行情价加五毛钱哇,咋样?”
丽姐一听辛家富夸奖她,高兴地红着脸想了想说:“你这后生会说话,也行,你们养殖既是刚开始就是难,就按你说的价,走哇,我支持你们一把。”
辛家富抹了一把丽姐说话时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拉了王丑蛋一把,二人屁颠屁颠地跑向拉猪车。王丑蛋佩服得红圆脸更红地偷声对辛家富说:“还是你厉害。”辛家富说:“不是厉害,买卖争分毫哩,她既看上咱的猪,根本不在乎那三毛两毛的,咱那么多头猪,尽量得抬高行情嘛,讨吃子要糕,越多越好,哈哈哈。”
王丑蛋说:“就是,别看一斤才又多争出两毛钱来,六十多头猪就能多卖三千多哩,把有有他们的工资钱给闹出来了,呵呵。”
二人说着话一起爬上拉猪车,让汽车司机开车跟着丽姐的摩托车到北城坡去。
辛家富上了汽车才想起还没有给胖嫂结账,忙对胖嫂喊道:“嫂子,我们卖了猪就来给你饭钱。”
胖嫂只向辛家富略略挥了挥手,在围巾上擦着手旋回自己的摊位上去了。
真是旗开得胜,在北城坡的屠宰场,丽姐收购了辛家富的五头猪,又在辛家富的恳求下,丽姐给其他几个屠宰场打了电话,有一个屠宰场听说辛家富他们的猪是大约克夏长白猪,竟然一口就要三十头。辛家富他们把剩下的那五头生猪拉去卖了后,答应那家屠宰场的老板,第二天就给他再拉二十五头来。
当天下午,辛家富和王丑蛋回到了沙窝村。
辛家富一回养殖场就和上了乌花镇的刘拴牢通电话。刘拴牢说,他们转了两天才卖了两头,价钱还是最低价。辛家富让他们把剩下的猪赶快拉回来。他自信,他的瘦肉猪很快就要在察中县城乃至在察哈尔地区集市打开市场的,有多少也不愁卖。
合作社的卖猪车回到养殖场,辛国富夫妇就到合作社去找二弟打探卖猪的情况,因为他们也有五头生猪急等出售。自打准备卖掉那五头猪,翠花就等着想和合作社的猪一起卖,或猪贩子上门,或拉出去卖都能沾合作社的光,如果猪贩子上门,她要把自己的猪和合作社的猪赶到一起,猪多了,自己的猪即使有些差次也那蒙混过去,能和合作社的猪卖一样的价钱,特别是拉出去的时候让合作社的车一并连自己的猪也拉上,自己就不用花钱雇车了,再说自己仅五头猪是雇不起车的。正到合作社雇车卖猪时,翠花要去找家富,却被国富拦住了,国富说:“咱不能老蹭人家合作社的方便,拉饲料让人家给捎,卖猪也让人家给捎,你让合作社的人咋看待咱家二弟哩?特别是这阶段猪行情不好,人家的猪都不好卖,第一趟才拉十几头出去探行情呀,再牵扯上咱们的猪?还是自力更生哇,好歹没说道。”翠花只得打消了让合作社给捎着卖猪的念头。合作社的卖猪车一走,翠花就让国富赶紧放下田里的活儿到沙圪蛋镇上的肉铺打听猪市行情或搭猪贩子去。但国富这几天正等着浇地,人一走地就浇不成了,两口子一个说卖猪当要,一个说浇地更不能耽误,结果是窝在家里吵闹得甚也干不成,好容易听说合作社卖猪回来了,翠花还是禁不住撵上国富和她一起跑到合作社去打探卖猪的情况。看自家的猪到底该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