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富带领乡亲们再次投入紧张而艰辛的劳动中,他在各个工地上边干活边了解和解决随时遇到的各种困难和问题,每天晚上天黑彻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回家后经管好猪牛羊后才自己做着吃饭。静下来的时候,他考虑龚根亮入股合作社的事,从内心来讲,他也非常讨厌龚根亮那个曾给贪官污吏们充当“爪牙”,坑害自己乡亲的粗鲁、愚昧之人,但他再粗鲁、愚昧,甚至干过悖逆乡亲们共同利益的坏事,可他决非胡先富和高正官之流,毕竟也是亟待脱贫致富的乡亲们中的一员,况且还供着两个孩子上学哩,他的农资经销本来就是高正官给促成的不法黑商铺,去年秋后就被查封了,他求着加入养殖合作社,一定是迫于生计的真心实意,因为他的生活总还得继续过下去,而且同样也得发家致富,股东们不待见他情有可原,但肯定也都是暂时的,大家那天在会上没有马上答应他,肯定都是想有意先晾一晾他,让他先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决不会永远地拒绝他的。再说,一个人的彻底转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他那天在会上能够抹下脸来求乡亲们入股,至少说明他的思想已经进行过自我反省了。参加合作社决非戏言,无论谁参加了都得好好干,至于他龚根亮加入合作社后表现如何?那是以后的事,反正脱贫致富的大门也得给他敞开,而且是宜早不宜迟。辛家富决定过几天后在工地上休息的时间再征求一下其他股东们的意见就正式通知龚根亮入股。
然而,龚根亮本人是下定决心地加入合作社了,就在辛家富还没有得机会征求股东们意见的一天的大清早,一个人自主来到北沙梁新场工地上。他一上工地二话不说就参加了填沟平场地的重苦力劳动。龚根亮毕竟是个曾在山西煤矿干过窑工的好苦手,他一个人能把一块块碌碡大的石头不歇气地抱着往需要填平的水涮沟里填。抱完大石头就把其他人需要两个人才能推动的装土平车他一个人推,推到沟畔也不用锹铲着卸土石,竟一个人双手扶着车辕扬起,几秒钟就黄尘滚滚地把一车土石倒进沟里去。倒完土石后又小跑着把空平车推到炸下来的土石堆旁,挥起自己带来的大号铁锹头往车上装土石。尽管他如此下苦地干活儿,股东们却仍然没有人理采他,没有人和他说话,更没有人和他到一起装土。半前晌工休时,其他股东们三三两两地在一起抽烟说笑,龚根亮独自一个人孤伶伶地蹲在沟畔上,面朝银贡山抽烟歇息。
辛家富在东沙滩上巡查完那里的工程进度后返回北沙梁的建场工地上时,此时,股东们的工间休息结束,又都干开活儿了,他看到龚根亮也在工地上干活儿,而且干得非常的欢实,把上衣都扔在土石堆上,赤裸的脊背和臂膀上都是黑水汗流的,看来这龚根亮真是铁了心要加入合作社了。自龚根亮在村委会开的那次股东会上提出入股合作社的愿望后,辛家富就想过,怎么也得答应龚根亮入股合作社,原准备再征求一下其他股东们的意见再说。现在看来,龚根亮已经主动来参加合作社的重建劳动了,俗话说,巴掌还不打笑脸人哩,况且他已经来下苦劳动了,那就干脆直接告诉他让他正式入股哇,至于以后他的表现如何,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合作社是有规矩的,能入也能出。辛家富来到正在装土石的龚根亮身旁,给龚根亮递上一支烟,热情地笑着说:“根亮哥,我正要通知你入股哩,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今天你主动来工地上干活儿了,看来这社你的确是铁心入呀,那我就代表已有的股东们正式通知你,你今天晚上到王丑蛋家登记一下,就算入股了,股金交多少,甚时候交,你自己看着办,入了合作社,你还是村干部,可千万别误了村里的公务。”
龚根亮停了手里的活儿,点上辛家富递给的烟抽着,高兴得黑连鬓胡脸上的那双曾经的死鱼眼一下子就有了光彩和神韵,笑眯着盯着辛家富的长睫毛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后,眼眶泛着红,那干涩多皱的荡着沙土的嘴唇颤抖着说:“家富,我,我看着你们合作社干得热火朝天的,实在是坐不住了,就主动来了,你让我加入合作社,让我这只单飞的孤雁入群我就放心了,谢谢你了,也谢谢乡亲们,股金我也交三万,家里有两万,又贷了一万,已经凑够了,晚上去登记时就一并交股金。”
辛家富那张敦厚的国字型脸微笑着说:“行,那你就登记交股金一并办,从今天起,你也是新星合作社的股东了,家里有甚困难就和社委会提说,合作社会帮助你度过所有难关的。”
龚根亮感动地一迭声地说:“行行行,好好好。”
辛家富和龚根亮说完后转身大声对所有正在劳动的股东们说:“大伙都听着啊,咱们龚村长今天也正式入股合作社了,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家都互相体贴帮助着他点儿,咱们团结起来齐头并进地把合作社的事办好,共同奔富路。”
龚根亮拘谨地笑着偷眼看着一个个股东们对自己入股的反应。
股东们都略微停顿了一下手里的活儿,看了看龚根亮后甚话也没说就又都干开活儿了。
只有担着担子的胡根富停下来笑着对龚根亮说:“根亮哥,你把衣服穿上哇,别感冒了。”
龚根亮把剃得青光光的秃脑袋一梗说:“没事的,你根亮哥只要劳动着就不会感冒的,劳动能预防感冒哩。”说罢推起土石车几步就奔向沟畔,那两只穿着破烂的黄秋鞋的脚板把地皮都捣得咚咚地响。只是破秋鞋不争气,就在他推车临到沟畔时,一只鞋挂在石头尖上“呲啦”一声扯得帮底分离,成了连花落,引得众人一阵嘻笑。
辛家富跑过去掏给龚根亮二十块钱说:“根亮哥,你的确是个好苦手人,但今天没法干了,先去买双新鞋哇。”
龚根亮没接辛家富递上的钱,从脚上抹下那只烂鞋来打量着说:“我回家让仙花给用麻绳缀上还能穿的,哪能用你的钱去买鞋?”
辛家富把钱硬塞进龚根亮的裤兜里说:“都烂成那样儿了,还缀甚?这二十块钱就算借给你的,快去买鞋去哇。”
龚根亮没再拒绝,用粗糙的大手握住辛家富的手感动地说:“家富啊,单干快三十年呀,我是第一次感到村里新集体中乡亲们的温暖,现在我很后悔,当初就应该跟着大伙一起干。”
辛家富说:“快甚话也别说了,买鞋去哇。”
同样光着膀子的王丑蛋把自己的自行车推给龚根亮说:“龚亮哥,你现在就骑自行车去沙梁村买鞋去哇,你已经没少干活儿了,上午给你记半天日工,去哇。”
龚根亮重新把那只烂鞋套在脚上,撇腿骑上自行车,躬下腰身低着头用力蹬着自行车,离开工地直奔沙梁村去了。
龚根亮走后,王丑蛋用肩膀上的毛巾擦着红圆脸上的尘土和汗水对辛家富说:“龚根亮这人倒是个好苦手,加入合作社不亏情,只是听说他还有案底哩,不知道是真是假,这迟早也是点儿麻烦事。”
辛家富望着远去的龚根亮的背影说:“管他哩,他再有问题毕竟是咱们的乡亲,过去真做过错事也绝对是因为个穷,现在咱无论如何也得拉领他脱贫,他还供着两个娃上学哩。”
王丑蛋钦佩辛家富的善良和大度,赞同地说:“你说得对的哩。”
辛家富脱掉上衣扔在土坎上,推起龚根亮丢下的平车返回土石场,他在双手攥成的“虎口”里分别“噗噗”地唾了两口唾液后挥起大铁锹往平车上装土石。勤劳是辛家富的本分,他虽然是一社之长,但除了必须的跑逛事务之外,从来也没有也不会放弃任何艰苦的劳动。
……
自建新场和东沙滩农田的修复工程开展以来,辛家富又是家里家外忙得不可开交,十多天了,总是白天劳动夜晚筹划,竭尽全力地促进两个工地的工程进度。养殖场可以不紧不慢地建,东沙滩的农田修复和打井必须抓紧干,好在钻机打井快,自开钻,工人们昼夜三班倒着干,一周后就打到了预计的深度,又用三天时间就完成了洗井、下涵管和下潜水泵的工作。下泵后试上水非常成功,钻井师傅测定后说,这口新井的出水量是在每小时一百二十吨以上,比原来那口辛家富人工打的井的出水量整整翻了三倍。也就是说,从此,东沙滩的水浇地在全部得到饱灌的情况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偷水抢水的事件了。东沙滩的灌溉井打成后钻机马上迁到北沙梁选址打养殖用井。打养殖用井,辛家富不再太挂怀,因老年人们都说,大集体时也曾在北沙梁打过井,那一带的地下水也非常富有,人工打井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十几丈深就够人畜饮用的,且说现在用的是大型钻机。
钻机迁到北沙梁后,东沙滩农田的修复工程也接近结束,不少农户已经开始在各自的田地里刮畦子修水渠准备上水汇地。整个东沙滩上,填平沟坎的,耕地刮畦的,又是一派繁忙景象。
辛家富见东沙滩的农田修复基本上不误农事了,那颗绷紧了半个多月的心终于放松了些。钻机在北沙梁开钻的这天下午,他在建场工地上找到正干活儿的高金龙,让高金龙继续管理东沙滩的机井,并让他负责尽快到东沙滩盖井房和上水汇地的所有工作。高金龙欣然领命,带了几个村民奔东沙滩农田去了。
高金龙走后,辛家富放心地回村去,他要在家里给远在哈达铺村的小寡妇吉丽梅打个电话,这是他自建场修田开工以来,在各项工程进展顺利的情况下,心情稍有放松时才想到的事。去年秋天,好心的吉丽梅带着孩子在县医院陪护了他半个多月时间才使自己的身体如期康复,期间他答应过丽梅,等来年自己村里的养殖场一旦重建恢复养殖时,就通知她来沙窝村入股养殖业。现在,养殖场建设已经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大约再过两个月时间就能步入养殖正规,这个消息必须尽快告诉她,她如果没有改变主意的话,肯定会来入股的。离开喧嚣的工地,辛家富徒步回村,一个人走在土道上,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吉丽梅来沙窝村入股合作社的事。丽梅孤儿寡母来沙窝村加入合作社,应该安排她在哪里住哩?她的孩子旺旺肯定也得去北沙梁小学读书,该让丽梅在北沙梁安家住哩?还是在养殖场住哩?为了提高她的经济收入,入股后还得在养殖场给她找一份工作,这样,她最好就是住在养殖场好。可住在养殖场,孩子上学就得接送,天暖和时还好说,冬季里接送孩子,那母子俩得受多少冷冻的罪?当然,自己在场的时候也可以替丽梅接送孩子,但时间久了,丽梅是个寡妇,自己是个单身男人,肯定不妥当。凭心而论,丽梅是个身体健康,性格开朗,勤劳贤惠的持家好女人,他是喜欢丽梅的,也喜欢同学建华的遗子旺旺,如果能和丽梅组成家庭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但不知道丽梅之所以来沙窝村加入养殖,仅仅只是为了依靠合作社养殖赚钱哩?还是兼有出来重新找对象成家的目的呢?应该说,丽梅重组家庭是肯定的,是迟早的事,年龄也和自己方符,因建华在世时年龄比自己大一岁,自己称她嫂子,可实际上她的年龄却比自己还小两岁哩。年龄虽然合适,可丽梅喜不喜欢自己呢?他曾经想过把丽梅介绍给刘拴牢,可人家拴牢已经和丑蛋的小姨子订婚了,她要是来沙窝村兼有找对象的可能,这村里真还没有能和她相匹配的人哩,如果……唉唉,先别乱想这些了,甚不甚先通知她,沙窝村的新养殖场很快就要竣工,看她到底来不来入股?或许人家改变了主意不来哩?或许人家已经摸索下对象了,和对象一起来哩?不管怎样,她既来自己村里入股养殖,肯定主要是奔自己和她以前的男人,生前的建华和自己的情份而来的,你辛家富一定要像亲人一样爱戴和照顾她们孤儿寡母,得对得起死去的老同学建华。辛家富就这么既兴奋又茫然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回到了家中。这时,太阳已经落下了银贡山顶,随着西天橘红色的晚霞的消逝,夜幕降临,笼罩了整个村庄。
辛家富每晚回家后,向来都是先饮喂好牲口后自己才做晚饭吃。今天晚上他喂好牲口没有马上给自己做饭,他要给吉丽梅打了电话才做饭。可刚从牲畜圈棚里回了窑洞,带在裤腰带上的“诺基亚”牌手机突然“嘀嘀嘟嘟”地响了起来,他赶忙拉开电灯,取下手机看来电号码,是小妹水珠从省城农牧学院打来的,他接通水珠的来电,倒坐在窑家炕沿上和小妹通电话。
水珠在电话里问:“二哥,这几天建场和修田的工程进展怎么样?”
辛家富高兴地回答说:“一切都顺利,东沙滩农田基本上不会耽误农事的,新打的机井比旧井出水量大了三倍哩,北沙梁养殖场工地场地基本上已经建好,现在已经在平整好的地界上开始建筑各种棚舍了,因为离村远了,今年的养殖场还要盖十几间职工宿舍和大食堂哩,都要上土暖气,工人们都可以住场,上梁好处多,能实现封闭管理了……”辛家富一说起养殖上的事就兴致勃勃,他正要把建成新场后准备如何如何运作,养殖哪些畜种?各种牲畜的养殖数量规模等一股脑儿告诉小妹时,却被小妹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题,小妹笑着大声说:“二哥啊,养殖的事你先别说了,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辛家富吃惊地问:“甚事嘛?还很重要?”
水珠说:“哈达铺村的吉丽梅嫂子,今天上午给我打电话了。”
辛家富听着怔了一下,他一听小妹给他打电话也要和他说丽梅的事,立刻快步从窑洞里走出院子,坐在窑门口西边的碌碡上,这里通讯信息最好。辛家富一坐下就对着手机问:“丽梅给你打电话了?她给你打电话干甚?”
电话里水珠非常清晰的声音说:“二哥,她从我这里侧面打听咱们村里养殖场重建的事哩。”
辛家富说:“打听养殖场的事?那她咋不直接给我打电话?”
水珠说:“二哥,我也这么问她了,人家说,知道你忙得很,不好意思打扰你。二哥,我要告诉你的是,丽梅给我打电话表面上是打听养殖场的事,其实她是在打听你本人的情况哩。二哥,我去年就看出来了,丽梅嫂子是喜欢你的,我今天在电话里故意问她,去沙窝村入股养殖可不可以考虑在那个村里找对象?她说,考虑是考虑,只要有合适的人,总还得成个家,可自己是个寡妇,又带着孩子估计不太好找,还让我给她在后大滩介绍一个,我就直接问她,让她做我的亲嫂子怎么样?呵呵。”
辛家富听着小妹的话,立刻耳热心跳起来,血涌上头顶,连鬓角的血管都在哽哽地跳,窃笑着说:“啊呀,水珠,你可是绱鞋不用锥子,是针(真)冲,你怎这么直接就问人家这话?哈哈……”
水珠说:“呵呵,你老妹我喜欢她嘛,再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她对你是有感情的,要不然去年是决不会丢下自己的家去县医院陪护你的。二哥,你俩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太好不过了,我这样问她,其实就是明着探问她对你的感情到底怎么样,你猜她怎么回答我的?”
辛家富赶紧调整了一下坐姿,背过风用心地听着手机问:“她是咋回答你的?”
水珠说:“丽梅说,‘啊呀,你哥人家那么优秀,是后大滩的明星人物哩,人家会要我吗?我已是寡妇不说,还带着个拖油瓶男娃,你快别拿嫂子开心了。’,我一听她这话,就说明人家是喜欢和敬重你的,肯定愿意给我做亲嫂子的。我就立马对他说,‘我哥是优秀,但也不至于你高攀不上的,你要是看上我哥,可是我哥的福气哩,我给你们撮合。’,丽梅笑着说,‘呵呵,人家要是看上我,那敢情也是嫂子的福气哩,那,那你就给撮合哇,呵呵。’,二哥,咱们电话里长话短说,现在就看你的了?二哥,你已经是三十四五的人了,赶紧成家吧,如果喜欢丽梅,愿意和他们娘儿俩在一起生活,你不好意思自己和她说,就告诉我,我来告诉她,她之前也一直搞养殖,你们可以说是同行,结合在一起也算是志同道合,疏途同归了。二哥,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