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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明(陈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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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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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新生》连载

第八十五章

三个人回到辛家富的住房后,外面的雨虽然小了下来,但没有停的迹象,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王丑蛋和刘拴牢都困了,二人都和衣躺在了土炕上打起了盹儿。辛家富也觉得瞌睡得厉害,但他的防洪防险意识像一根绷紧的弓弦一样,决不敢放松一丝一毫,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自己实在困得不行也得等丑蛋他们睡上一会儿,把他们叫起来,自己才能睡。在这雨涝洪泛的季节,危机四伏,说不准会突然从哪里冒出一股洪水来,就是地势相对最高的北沙梁也有可能会有洪水发来,决不能掉以轻心,即使受再大的苦累也要看护和保住自己和乡亲们用心血和汗水换来的劳动果实。为了自己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辛家富特意用凉水洗了一把头脸,看着桌上的闹钟才是午夜十二点,想着让丑蛋他们多睡一会儿,便把自己的铺盖给丑蛋他们盖上,之后自己爬在桌子上点了支烟,拿起水珠最近给寄回来的一本《养殖大全》书看起来。他已经看到了第五章的第二节,题目是“小猪白痢的预防和治疗”。

屋外仍在下雨,“唰唰”的雨声夹杂着地面的流水声时急时缓。辛家富看了两页书,听着外面的雨势,突然想起了去看小学校的俊鸽。此时,俊鸽应该回家去了哇?如果学校有问题,她会给他打电话来的。想到俊鸽,辛家富不由地随手给俊鸽拨去电话,可没料拨通手机后,俊鸽的手机却在她走时没顾及穿的现在还在墙上挂着的外衣的兜里响。辛家富不觉有些惶恐,俊鸽现在只身一人到底在哪里?回家了?还是一个人在学校里防洪?无法联系就得赶紧到学校看看去,千万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里守着。辛家富起身重新披好塑料布,拿起手电筒正要出去的时候,突然,他在雨声中隐约听到一种异样的响声,轰隆轰隆的,像响着一股低沉而绵延不绝的雷声,同时还觉得屋顶和脚下的地都在随着响声在微微颤动。辛家富屏息细听,这响声愈加分明,而且越来越大,他顿觉不妙,回转身在都还在酣睡的王丑蛋和刘拴牢两人的肩膀上各击了一拳,并急切地大声喊道:“快起来,都快起来,有危险,不是地震就是洪水!赶快出去!都赶快出去!”王丑蛋和刘拴牢起身的工夫,辛家富自己已经跨出了屋门。

辛家富出屋,跳下台阶,院里已是没膝深的流水。他用手电光四下里一照,啊呀呀,老天爷,养殖场和整个东沙滩已是一片汪洋,黑色的洪水波涛汹涌,声若滚雷。辛家富胸中陡地发紧,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几乎扑倒在洪水里,幸好被随后出来的王丑蛋和刘拴牢扶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极力镇定下来,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对扶着他的王丑蛋和刘拴牢大声说:“放开我,快,先去门房把有有他们喊醒,叫他们赶快往后梁上撤,水位还在涨,然后要尽最大努力抢救牲畜,特别是土窑洞里的猪,把所有牲畜都放出来往后梁上赶!快!赶快!”

王丑蛋撒开辛家富蹚着洪水奔向门房。

刘拴牢已惊骇得说话都结巴着:“我,我的个妈,妈呀,这,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洪水?那些牲口能顺从咱们?都会顺流而下的……”

“不!”辛家富大声说:“这明显是西石头梁北沟水库决堤了,当地洪水决没有这么大,咱们那些猪圈慢说都有垮塌的可能,就是暂时塌不了,猪都会被淹死的,大小五百头猪哩,放开他们,一切听天由命,抓紧时间,刻不容缓,能救多少算多少。”说话间,洪水已齐腰深了,晚秋冰凉的洪水浸得只穿着单衣薄裳的辛家富直打哆嗦。刘拴牢和从门房返回来的王丑蛋一起去放牲畜,愣有有和娥闺女,还有从办公室出来的高二贵都没有撤,三个人也都扑腾着去抢救牲畜。

辛家富想起了大哥,大声对愣有有说:“有哥,你赶快去国富哥他自家的猪场一趟,看他们俩口子晚上在不在猪场,看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愣有有说:“国富哥两口子今晚又都回村里旧院防洪去了,把钥匙和手电筒都给我留着,可他们的猪都在……”

辛家富说:“那就好,他们的猪没几头了,你赶快领我嫂子和二贵哥向后梁上撤!”

愣有有在齐腰深的洪水中哭着说:“我们不撤,合作社的牲畜都没了,我们撤出去也是个饿死,救牲口要紧,你别管我们,大家都抢救牲口哇。”说罢拉着娥闺女在洪水中向圈棚蹚过去,二贵也扑腾着跟着他们过去了。

辛家富见愣有有他们都已向圈棚蹚过去,自己赶紧返回住屋,屋子里已是满地积水。他从墙上取下一根大绳返出院里时,有许多猪和牛羊已被王丑蛋他们轰赶着凫水游向大门口。辛家富蹚过去把大绳一头自己攥着,把另一头甩给王丑蛋说:“大家都抓着大绳,把牲口用绳拦着尽量往后梁赶,千万注意,谁也不可松开大绳!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众人都间隔着把大绳紧紧抓住开始轰赶牲畜,人和牲畜都在汹涌的洪水中扑腾着涌出大门,雨声、波涛声和人们的喊叫声响成一片。大家艰难地把牲畜尽量往北坡围赶,途中不停地有人扑倒呛水,辛家富反复大声喊叫:“抓紧大绳,抓紧大绳。”

半个小时后,人畜都终于上了后梁,但被赶上梁的牲畜却所剩无几,只有六头种牛和四只种羊,三十多头生猪,其余的多数猪牛羊都在途中被洪水卷跑了。此时,养殖场上不断地传来建筑物倒塌的轰隆声。

王丑蛋和刘拴牢看着抢救出来的极少数牲畜,两个壮汉丢掉绳索都抱头失声痛哭起来。

愣有有一屁股跌坐在泥水地上,双手使劲地拍打着地皮,凄厉地惨叫着:“合作社完了,合作社完了啊,老天爷啊……”

辛家富的泪流在了心里,东沙滩的所有庄稼都浸泡在水里,养殖场没有任何可以抢救的了,洪水依然咆哮不息,好在今晚在养殖场的人都安然无恙地上了后梁,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时,他才又想起了村里距河槽仅有一百多米远的小学校,那几间危房里有六十套刚刚才用上的崭新的桌凳和其它教学器具,更有到现在仍下落不明的俊鸽。他顾不上浑身伤痛对王丑蛋和刘拴牢说:“都别哭了,事到这步田地,哭也没用,刘拴牢和有哥你们赶着牲畜从梁上绕道回村,丑蛋赶快跟我到小学校去。”

王丑蛋和刘拴牢都不再哭泣,按照辛家富的分咐各自行动。刘拴牢和愣有有他们开始轰赶牲畜,辛家富收起绳索和王丑蛋二人再次蹚入冰凉的洪水向村东头的小学校游过去。洪水中不断有看不清楚的大大小小的漂浮物在波涛的推拥下重重地撞到他们的身上,但他们都顾不得身体的伤痛,拼命地游回村东头。

雨仍在如泼地下着,耀眼的闪电和惊魂的滚雷此起彼伏,村子里到处闪烁着手电筒交织繁乱的光柱,河槽两岸的人家都浸在洪水里。风声、雨声、洪涛声、呼喊声和猪羊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喧嚣着,令人听得惊心动魄。此时,仿佛整个世界将面临灭顶之灾。

辛家富和王丑蛋又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游到小学校前,见高俊鸽和两位刘老师都在齐腰深的洪水里从随时都有可能倒塌的教室里往外抢桌凳。他们从教室里一套一套地往出搬,搬出来的桌凳让站在水浅处的十几个村民们再接手搬到后梁上去。由于天黑雨急浪大,所有人的行动都非常吃力,非常缓慢。更加严重的问题是,水位还在猛涨,校舍的墙壁已经有好多处开始倒塌,塌下来的土坯在洪水中哗哗地溅起劈头盖脸的水浪,且冰冷刺骨。辛家富看到情况异常危急,他冲过去拦住慌乱无序的人们大声说:“大家都别再无序地进教室去了,只由我一个人进去往外递,你们只管在外面传递着往后梁上运。这样既快又安全。”说着独自一人蹚进教室里。

已经在教室里搬桌凳往返了十多次的高俊鸽再次蹚进教室对辛家富说:“外面那么多人,我和你一起从里边往外递。”

“不行,俊鸽,你千万不能再进来了,赶快出去,你有身孕,行动不便,教室随时都……”辛家富大声阻止着高俊鸽。

但高俊鸽已经蹚进教室里,她一边从水里往窗口递桌凳,一边对辛家富说:“这是一年级教室,已经没几套桌凳了,你赶快到二年级的教室,快去,抓紧。”

辛家富坚持说:“你出去,这几套我来搬,快去,怕出意外。”

高俊鸽已经游向一个桌子说:“不会的,这几套我一会儿就搬出去了,你快去二年级教室,别耽误了时间。”

辛家富用手电筒一照,发现一年级教室确实只有三四套桌凳了,都漂浮在水上,估计俊鸽一个人一两分钟时间就会搬出去的,他便急转身进了二年级教室。二年级教室里也已经有半人高的水位,所有桌凳都漂浮在水上面,他把手电筒含在嘴里,双手一起把桌凳往外面扔。黑暗中,王丑蛋也进了二年级的教室和辛家富一起往外扔桌凳。

外面的人一字排开立在洪水中迅速把从里面扔出来的桌凳往水浅处传递……这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隔壁一年级的教室塌顶了。紧接着,一二年级教室相隔的山墙也垮塌了,倒塌的土墙溅起的水浪把辛家富和王丑蛋推着撞到了二年级教室东墙的黑板上。辛家富赶紧拉起王丑蛋往外逃,在他们刚刚逃出外面的时候,二年级教室的屋顶和所有的校舍都像多米诺骨牌似地轰隆隆地依次塌陷,有的屋顶彻底落入洪水中,有的屋顶斜倾在塌陷得仅剩一米多高的山墙间。辛家富担心高俊鸽还没有出来,在黑暗中向一年级教室的废墟处大声呼喊着:“俊鸽,俊鸽,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出来了没有啊?”

老刘老师痛苦地喊道:“高老师,高老师被压在里面了,高老师啊……”

辛家富发疯似地向还在不断倒塌的残墙断壁里冲过去,但他的身体却被王丑蛋死死地拉住……

顷刻之间,洪水把整个学校吞没,再看不到一段土墙了,椽檩桌凳都在汹涌的波涛中向东疾速地漂流而去……

辛家富仍然声撕力竭地呼喊着,疯狂地向滚滚东流的洪水扑腾着,人们都死死地拽着辛家富,都在极度的恐惧中相互搀扶着向着滚滚洪涛悲痛欲绝地呼唤着:“高老师,高老师啊……”

洪水仍在不断地猛涨,人们被迫相互拉扯着向北坡退出。辛家富和王丑蛋一上北坡就顺着滔滔东去的洪流狂奔着,他们试图在下游截住被洪水冲走的俊鸽。可两个人一直跑出十几华里地,都不见高俊鸽的踪影。

天明的时候,精疲力尽的辛家富突然在东沙壕的一片过了水的沙打旺草地里发现了一件挂在草蓬上的衣服,他拾起来一看,啊,正是俊鸽穿的那件苹果绿衬衫。他继续悲痛欲绝地往前搜索,终于在前面的杨树林里找到了被洪水冲涮得一丝不挂的俊鸽。俊鸽浑身伤痕累累,泥沙已经淤埋了她大半个身子。辛家富泪如泉涌般地从泥沙中把俊鸽刨出来,但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辛家富依然紧紧地抱着她,呼唤着:“鸽儿,你醒醒,鸽儿,你醒醒,你给我醒醒啊,还有咱们的孩子,咱们的孩子啊,啊哈哈哈,我的那个苍天啊……”

河槽里的洪水仍在汹涌咆哮,雨小了些,变成了抽泣,风,停了些,在空中呜咽……

任凭辛家富悲痛欲绝地千呼万唤,他亲爱的人,沙窝村小学校的优秀教师,后大滩人民忠诚善良的女儿高俊鸽再也没有睁开她那双美丽的大花毛眼。更加令人痛彻心扉的是,随她一起去的还有和辛家富十多年来旷日持久的爱情的结晶,再过数月就要出世的在母体中酣睡的婴儿……

啊啊,人世间的悲惨就是这样突然地降临,其残忍程度实在是令我们无法想象,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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