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富边秋收边做土工,又大干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土工和秋收同时都基本完成。晒干后的玉米棒储存在了住家的东窑洞里,土豆和甜菜到北沙梁租大窖也储存了,养殖场的圈舍和仓库的墙也全部用买回来的砖和脱下的土坯垒起来了。此时天又转冷,秋收彻底结束,可以全副身心地建猪场了,他一定要赶在上冻前给所有圈舍盖上顶棚。盖圈舍需要大量的椽檩栈片,他早想好了,高中时有个同学张宝利,在盛产桦木的辉腾梁上承包着一个林场,并开着木器厂,盖圈舍顶棚的所有材料就去找张宝利赊些桦木椽檩和桦梢。但他和张宝利同学已十多年不见面不联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帮自己的条件。辛家富决定去一趟辉腾梁上的桦树沟。
去桦树沟得走四五天时间,辛家富临行前去学校找到高俊鸽,他想让俊鸽在他出门期间去给喂猪和照看老爹,因为老爹的关节炎和哮喘病又都赶上了草枯季节,严重起来了,自理生活都很困难,喂猪更不可能了。高俊鸽说:“你尽管放心去吧,我会好好伺候老人并喂好猪的。”但在辛家富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高俊鸽却又对他说:“家富哥,我早听说张宝利用桦木加工学生桌凳哩,按理说,你光建猪场已经够费心费力的了,我不该再给你加额外的负担了,可咱们学校有好些桌凳实在是不能再用了。”辛家富明白俊鸽的意思,便说:“学校缺桌凳我也早知道,可桦椽檩和桦梢我都是准备去向人家接赊带要,想搞桌凳也肯定是赊账,这么多东西都去赊,咱得给人家拿些礼物吧?厂子也不全是他的,空手赤拳的可不行。”
高俊鸽想了想说:“你说得对,这么的,咱这地方这阶段也没有甚好东西送人家,你去时就拿上一纸箱鸡蛋吧,刚好这几天我们家攒了十几斤鸡蛋,你拿去好歹也是一片心意,至于人家赊不赊给咱们,就看运气了,我还有五十元钱,你拿上做路费。”
辛家富说:“路费我倒有,但你的钱也拿上哇,为了保险起见,拿这钱给张宝利买两瓶好酒,反正这一趟辉腾梁决不能白跑了。”
高俊鸽回家把自家攒的十几斤鸡蛋垫着麦壳草装在纸箱里,然后烙了十几张葱花饼一起给辛家富带上。辛家富带上葱花饼干粮用自行车驮着鸡蛋箱从后大滩出发投奔辉腾梁上的张宝利同学去了。
辛家富骑车昼夜兼程地赶往辉腾梁上的桦树沟。到了桦树沟,受到了老同学张宝利的热情接待。张宝利承包山场已经十几年,不仅开着木器厂,在梁上还开着旅游景点。得知辛家富的来意后,对辛家富回村创业的精神和行动大加赞赏,他答应无偿支援辛家富盖养殖场的全部椽檩和桦梢,并低价赊给沙窝村小学校六十套崭新的桦木桌凳,只是眼下现成的桌凳不够,差三十几套,得辛家富等几天,加工够了才能一起拉走。张宝利让辛家富在梁上玩几天,等着加工桌凳,可盖养殖场心切的辛家富哪里有游玩的心思,为了早日返回后大滩,他亲自参加了木工铺的桌凳制作,帮木工们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砸胶楔,刨桌面,刷油漆等。在他的攒忙下,三天后,三十套桌凳也全部制作齐备。张宝利用自己厂里的两辆汽车把椽檩、桦梢和桌凳一起给辛家富送到后大滩。
这天下午,两辆满载椽檩、桦梢和桌凳的汽车开进沙窝村,停在了辛家富新建的养猪场上。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们。学生娃娃们高兴地嗷嗷地叫唤着在两辆汽车的前后左右跑来跑去,一对对晶亮的小眼睛惊奇地打量着在后大滩上第一次见到的雪白的桦椽桦檩,瞅人不注意的时候,从桦椽上撕下来一小块桦树皮,你传给我,我传给你地看稀奇,他们发现,那桦树皮不仅是雪白雪白的,而且还能一层一层地剥下来,每剥下一层都薄得像作业本纸一样。他们幼小的心灵虽然还不能判定大人们拉回这些白色的树木能干什么?但有一点他们是肯定的,能够从外面的世界把这么稀罕的东西拉回后大滩来的人,肯定是村里最有能耐的人。孩子们看完桦树皮,最后都齐刷刷地围在拉着桌凳的汽车周围,他们那一颗颗都张着嘴巴的小脑袋一起高昂着,像一群喳喳待哺的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指点和评说着车上金黄色的桌凳,目光里满含着令人怜惜的贪婪和渴望之情。他们猜想着,这车新桌凳是专门拉到沙窝村的呢?还是要运到别的什么地方?他们不敢贸然言声,小小的内心都希望这车桌凳就是专门拉回自己村里的学校来的,他们早已渴望能够坐在这样崭新的桌凳上学习,把书包放进那宽敞严实的桌箱里,在那平整光滑的桌面上写字和读书是多么的舒坦啊。但他们的内心却又都忐忑不安,辛盼雨的二爹一不办学,二不教书,为什么会给咱们小学校拉回这么多的新桌凳来?如果真是给咱们的小学校拉来的桌凳,应该是拉到村东头的学校里去的,为什么会停在这里?这桌凳不一定是要拉到哪里去的?有可能只是在这里歇歇脚而已,咱们沙窝村学校能有钱买回这么多的新桌凳?咱们只是看看,饱饱眼福就行了。围观的大人们也议论纷纷,有的说:“辛家富这后生到底有能耐,养猪成功不成功暂且不说,这猪场眼看是又要盖起来了,原估计人家少椽檩,没栈片的,可没几天就又打闹得要甚有甚了。”有的说:“灭了强将有罪哩,辛家富就是强将嘛,拉椽檩还顺手牵羊地贩回一车桌凳来,咱村的学校缺的就是桌凳,媳妇儿是校长,这钱就该着人家赚。”也有人这么说:“辛家富其实就是一个傻瓜蛋,机井让人家剥夺了,我看养猪也悬着哩,如果起了瘟疫,还不是个瞎子点灯,白费蜡?贩这桌凳赚钱?我看他干甚也就是个瓜皮戴帽子,图名(明)哩,真赚钱的事能轮着他?”
这时,汽车上的椽檩和桦梢被辛家富喊来的王丑蛋、刘拴牢、胡根富和巴特尔等六七个青壮年人全部卸在地下。辛家富忙得黑水汗流地给卸椽檩的人们散纸烟,递盛满了热水的大瓷碗,以示对帮忙卸货的乡亲们的感谢。众人抽着烟喝着水围着卸下来的椽檩和桦梢品评着质地和用途用法。场地上越聚人越多,南沙窝也来了好多看热闹的人。辛国富听说二弟拉回来盖圈棚的所有材料,也挎着粪筐和李狗毛一起到北沙窝二弟新建的养猪场上看热闹。他俩人来到养猪场的时候,车上的椽檩和桦梢都已经被卸下车,像小山似地堆在地上。李狗毛习惯地吹了口金戒镏子对挎着粪筐的辛国富说:“国富,你二弟拉回这么多的桦梢,压栈肯定用不完,这东西可是冬天生炉子的好硬柴,你搬上些哇,拉回去给上我几捆,我和胡主任今天在刘二那儿打拼伙呀,我叫上你也去喝酒。”
辛国富对李狗毛说:“你们那菜碟子我也探不上,桦梢我也不能搬。你看着好就掏钱买哇,听说我二弟这趟上辉腾梁连桌凳带椽檩又搭了近万数块钱的饥荒哩,咱谁也不能白闹人家的东西。”
人群里有人说:“家富人家这回是赚了钱的,人家贩回这么多桌凳赚了钱回头打了饥荒,椽檩落个干挣。”
李狗毛说:“是吗?我说辛家富盖猪场却拉回这么多桌凳?原来猫腻在这里。”
翠花突然在人群外面大声说:“国富,他二爹那么多的椽檩和桦梢既然都是贩桌凳挣来的,那也就算是白来的,咱们就把桦梢拉上一平车哇。”
辛国富一回头,见翠花锣锅着腰,身后还拉着一辆平车正往人群里钻。辛国富说:“你别听别人胡说,白来不白来,人家这是拉回来盖猪场的,咱一捆桦梢也不能拉。”
翠花说:“那,那咱也拉几捆回去盖猪圈,一个辛子掰不烂。”说着就把车停在桦梢堆前,一捆一捆地往平车上搬桦梢。辛国富过来揪住翠花手里的桦梢捆说:“你这人咋这么犟哩?说不能搬就不要搬嘛。”翠花仍然不放手,抱着桦梢捆硬要往车上放,两口子抱着同一捆桦梢,一个要往车上装,一个要往地下拽,像拉锯似的来回推搡着。辛家富过来说:“大哥,我刚才听嫂子说,你们要些桦梢也是盖猪场?这是真的?”辛国富正要开口否认,翠花却抢着说:“就是,我说的,我们也养猪呀,也得盖圈棚哩哇。”辛国富对妻子说:“你可拉倒哇,你腰疼得直都直不起来,养甚猪哩?你年年养一头年猪就可以了,有的是圈,盖甚哩。”翠花被国富将住了,着急得脸都红了,说:“今年咱也多养呀,至少养十头,我就是也多养猪,想挣了钱看我的腰疼病哩,我说养就养,指望你?虽是个长蛋的男人,毬腥烂气的甚时候能发了家?”辛家富高兴地说:“嫂子,你想得对,想发家首先就得有胆量。既然是这样,那你们连椽檩也拉上一些去,好样儿你们自己往前奔达,我绝对大力支持你们。大哥,连椽檩也拉上些,回去好好盖几间猪圈,也大胆地养殖哇。”
辛国富虽然得到了二弟的鼓励和支持,但依然胆怯地对翠花说:“你,你真也养猪呀?还一下养十几头?”翠花说:“这么多人,我还能说假话骗二弟的椽檩和桦梢?你装车哇,猪咱是养定了。”
李狗毛又吹了一下金戒镏子哈哈地笑着说:“哈呀,这养猪还有打赌气养的?”
辛家富说:“我嫂子不是打赌气,是有底气,我养猪高低也要帮着他们。”说着亲自把桦椽檩和桦梢往嫂子拉来的平车上装。
辛国富谨慎地说:“那,那咱就只养五头,养的多了今年可没喂的。”
翠花想了想说:“行,先养五头,慢慢发展,听你的。”
辛国富这才一起和翠花装车,并对李狗毛说:“这么的,狗毛哥,你刚才不是说想要几捆桦梢?张了一回口哩,我作主,你要几捆,你来装车哇,一并给你也拉上。”
辛家富也说:“狗毛哥,你想要就拉上几捆,我这桦梢富余得可多哩。”
李狗毛连连摆着戴金戒镏子的手说:“不不不,你们都养猪,用桦梢盖棚圈,我不养也不盖,刚才我是胡说哩,我家大炭都烧不完,拉那干甚?我喝我的烧酒去呀。”说着离开人群,趔趄着走出辛家富的猪场院。
辛国富夫妇拉走桦椽檩和桦梢,王丑蛋他们又把另一辆车上的桌凳也都卸在场地上,高俊鸽让所有在场看热闹的大人孩子们到村子里四处宣传,让凡是想给自家孩子买桌凳的家长们都到养猪场上来认购桌凳。工夫不大,学生家长们都聚齐在养猪场上,辛家富对家长们说:“今天喊乡亲们来,是关于这些桌凳的事,大家都知道,咱们沙窝村小学自办学以来,三十多年了,从未购置过成套的新课桌,一直用着四处收拦来的人家淘汰下来的破旧桌凳,我们这茬人上小学的时候就使唤着那些破桌凳,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现在的学生娃们仍然还在用着,虽然经过多次修理,但都烂得一碰就倒,有不少学生都坐着土台子上课,难道咱们的孩子们就不喜欢坐在完整结实的桌凳上学习吗?孩子们做梦都希望坐上新桌凳的,可咱们村办学校,年年穷得连老师们的工资都足额发放不了,只能年年让孩子们坐着那些烂桌凳和土台子上课。按理说,我辛家富一不办学,二不教书,自己又没有上学的孩子,学校的烂桌破凳与我无关,况且我眼下又只顾着建养猪场,根本就没精力和必要管这些事,是我到辉腾梁买桦椽檩的时候,我的对象高俊鸽向我提出了顺便到那里的木器厂看能不能赊到廉价的桌凳的事,我盖猪场再忙也得答应她,我本人也不想看着一茬又一茬的学生孩子们坐着那些烂桌凳上课,所以我就赊回来这六十套新桌凳来,由于我和俊鸽都是木器厂经理的同学,人家又知道咱们村穷,这些桌凳基本上就是只要了个成本价,一套才五十元钱,而且还可以赊欠。我知道咱们村乡亲们的情况,原本就都手头没多少余钱,又赶上今年种水浇地水肥开支大,大多数人家还搭下了饥荒,即使想给自家孩子买一套桌凳,拿五十元钱也很困难,但我觉得,大家再困难也应该想办法给你们的孩子认购一套新桌凳哇,我们不是常说,再穷也不能穷了孩子,再苦也不能苦了教育嘛,所以说,为了孩子们,为了咱们沙窝村的未来,乡亲们,你们就咬咬牙,给孩子们赊上一套新桌凳哇,让他们舒舒坦坦地坐在新桌凳上稳稳当当地写字读书。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价钱是每套五十元,而且可以赊欠,如果乡亲们愿意的话,就各自给自己的孩子赊上一套,现在是暑假期间,桌凳都先搬回自己家里用,开学后就都搬到学校去。”辛家富大着声一口气说完,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家长们听辛家富说完,立刻轰吵轰吵地议论起来,有人说:“难得家富和俊鸽的一片好心,这桌凳价钱也便宜,而且还能赊账,就别轰吵了,别犹豫了,咱们都给孩子们搬上一套哇。”也有心存疑虑的人说:“这桌凳这么便宜,怕是刨花板做的,不一定能用住。”还有的家长说:“这是家富私人贩回来的,这会儿赊账,别到要钱时候涨价了?”
高俊鸽见家长们的意见莫衷一是,迟迟作不出决定,只顾轰吵,便吹了两声口哨后高声喊道:“乡亲们,这桌凳是纯实木制作的,虽然刷了漆,但大家可以从桌箱里没有刷过漆的地方察看出来的,你们能看到桌箱里是不是实木桦木板做的?至于价钱,我担保,现在说五十元到任何时候都是五十元,决不涨一分钱的,因为这桌凳不是家富做生意贩的,是我为解决咱们村学校缺少桌凳的问题才让他拉回来的,如果是用伪劣桌凳做生意赚钱,他完全可以拉到其他地方去,你们用了这些桌凳,如果日后所担心的问题出现了哪一点,我高俊鸽愿负一切责任,甚至可以引咎辞职。”
高俊鸽的话音一落,有好几个家长把桌凳都搬起来了,有的把桌箱口面朝天探头观察箱里面的情况,有的用拳头使劲捶打桌面,听响声怎么样?几分钟后,家长张有富大声说:“这桌凳就是纯桦木制作的,里面能看的一清二楚。至于价钱,高老师做了这么硬的担保,肯定不会有变化的。再说,家富和俊鸽两个人的人品,咱们是有目共睹的,这桌凳的确就是他们一片红心给咱们的娃娃们解决实际困难才拉回来的,决不会有甚猫腻,你们搬不搬,我反正搬两套呀。”随后对高俊鸽喊道:“高老师,给我张有富记上两套,我秋后就还账。”
高俊鸽打开账本说:“好的,有富叔,给您记两套,您搬桌凳哇。”
辛家富说:“有富叔,您搬吧,挑好的,捡更结实的搬,我给您用平车送到家里。”
张有富说:“家富,你的心意叔领了,但叔决不挑挑拣拣搬,这桌凳质量也都一样的好,我就随手搬,搬了哪套算哪套。我喊孩子们来往家抬,你就在这里负责分发桌凳哇,人们肯定都搬呀。”
果不其然,家长们见向来过光景异常谨慎的张有富一次就搬了两套桌凳,便都说也要搬,纷纷走向卸在车下的桌凳摞子前。辛家富负责给家长们分发桌凳,高俊鸽记账,半个小时左右,六十套散发着漆香的新桌凳被家长们搬走了五十多套。
辛国富夫妇两个把拉回家的桦椽檩和桦梢卸在院里,辛国富出地里锄二遍土豆去了,翠花听说盼雨他二爹又给学生家长们分桌凳,且是每个学生一套,她家两个孩子上学,应分两套桌凳,便又拉着平车到北沙窝家富的猪场院内拉桌凳。南沙窝的几个搬桌凳的家长们见翠花又拉来了平车,便把各己搬的桌凳也都搁在翠花的平车上,大家一起推的推拉的拉,把一车桌凳运回南沙窝村去。
众人推着一车桌凳刚跨过河槽上了南岸时,迎头遇到刚从刘二饭店喝酒出来的村主任胡先富和他表姐夫李狗毛。胡先富因喝了酒的缘故,偏分头有点凌乱,白圆脸成了关公似的红脸,斗鸡眼也布满了血丝,他扫视了一眼众人推着的平车上的新桌凳,质问推车的所有人说:“这是咋回事?你们推着这么多新桌凳?哪里来的?干甚去?”
没等推车的家长们回答,胡先富身后的李狗毛说:“这是辛家富从辉腾梁的桦树沟贩回来的,都卖了一下午了。呃呃,今天这酒后劲真大。呃呃。”打着嗝儿仅往一旁趔趄了两步就“唰唰”地撒开尿了,尿着说:“辛家富到底是高手,去辉腾梁拉盖猪场的桦梢,顺手贩回一车桌凳,也不奇怪,人家的媳妇儿是校长嘛,看着,这批桌凳肯定赚大钱了。”
“辛家富贩桌凳?”胡先富打了个愣怔,扔掉手里的烟头,自言自语地说:“他这致富带头人挣什么钱都可以,怎么能在后大滩贫困落后的教育事业上打主意?咱们是村办学校,他怎么不通过村委会的同意,私自销售给学生家长们桌凳,大发横财?”
李狗毛系着裤腰带说:“胡主任,自古道,柴贩子草贩子,闹了钱就是好汉子,家长们愿意买,管他干甚?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