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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明(陈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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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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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新生》连载

第七十四章

胡先富假作斥责龚根亮说:“你别老这么凶工匠弟兄们,他们的确有困难,都怨上面不拨款。”又对工匠们说:“这么的,大个子,我今天身上没多带钱,只有五百块钱,都给你,你看大家谁有困难就先分发给他们,你给我开收据,记好账,明天我回县城向水利局要钱。今天给大家改善伙食,猪肉炖粉条,主食油炸饼。”胡先富说着又掏出钱来,给大个子数了五百块钱说:“你给我写个收据。”又给了龚根亮一百,对龚根亮说:“你去置办伙食,把那根戳丧棒扔了。”

龚根亮“哐啷”一声丢掉铁棍,接过胡先富又给的一百元伙食费。

大个子工匠拿了五百块钱后对身旁的众工匠们说:“那咱们就先把这几个钱分了,等着胡书记回县城要钱,你们都回工段上干活儿哇,我给写了借据一会儿也回去了。”

工匠们虽然没有争取到开工资,但见好歹给了几个可以解燃眉之急的小钱,便纷纷走出工程部办公室。大个子工匠从地上捡起龚根亮刚扔掉的空烟盒撕开后趴在办公桌上给胡先富写了收据也出去了。

工匠们一走,龚根亮愤愤地说:“他妈的,就这个葛大个子带头罢工要钱,我想痛痛地收拾狗日的一顿。”

胡先富说:“可别给打坏,打坏了误事。再说对付这些人,咱得软硬兼施,不能只上硬的。你割肉去,倒上十几斤散酒。今后的伙食怎么也得放盐,人不吃盐是没力气干活儿的,一定要抓紧干,工期可是真得不远了。”

龚根亮骑自行车到沙圪蛋镇上割肉去了。胡先富一个人上工地上察看,这是他自开工以来第三次上工地察看他负责施工的水库工程,尽管他因傍着那么多给工程“保驾护航”的权力人物,全然不把工程的质量问题当回事,但因他自己私底下不断地偷工减料的作法,有可能导致“豆腐渣”工程的后果不可避免地担心。工程毕竟是自己的具体责任人,最好不要有大问题,能聊以过关最好。他背抄着双手顺着已经筑起多一半的水库堤坝转悠着走下去。在水库最关键的部位,他发现拉砂车拉来的“砂子”不仅仅只是河槽里的土砂,里面居然还有生活垃圾,搅拌混凝土时,工人们一罐才往里加两袋低标号水泥。再看那堤坝的质量要比他想像的还要坏:坝的基础宽度都不够,按工程要求,坝基三米宽,二十米高的坝墙一律混凝土浇灌,他为了省钱,私自改成坝基两米宽,坝墙只用混凝土浇灌五米高,以上十五米全部石砌灌砂浆。他看到凡混凝土浇灌的坝基,有的地方宽度连两米都不够不说,居然看不到混凝土中掺和水泥的迹象,风一吹就能“嗦啦啦”地落下一股“混凝土”来。那些石砌部位有好多处不仅没有灌浆,而且还有很多空心的地方,空心处都是用乱草和水泥袋填充起来的。妈妈的,难怨龚根亮说是坝墙酥得像糠窝窝,这样的坝墙质量真是小猫喝烧酒哩,够呛,别说蓄洪,恐怕连风也兜不住。胡先富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脊背上冒出一股冷汗。上千万的水库工程哩,万一真出了问题怎么办?可胡先富转念又想,问题是如果不这么干,自己这个处在工程最下游的跑腿管事的人咋能“捞”到钱哩?把上游那些人“捞”剩的几个小钱都花在材料上,自己连泔水也喝不开,工程不就白揽了?管他哩,妈妈的,这几年也没见过有过多大的洪水,就是万一真遇上有大洪水决堤的时候,慢说说法多得很,就是实在追究到责任上来,自有人顶着,自己的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万一决堤,只是可惜了村里东沙滩的高标准农田,还有辛家富的养殖场。胡先富望着包括自己在内的贪官们共同制造的“豆腐渣”工程,居然能想到村里东沙滩上的种植、养殖业,真的是有些良心发现了。他是知道的,正是因为在西石头梁北沟建蓄洪水库做保障,辛家富才敢和村里的乡亲们一起在东沙滩上创业。乡亲们都想在那里脱贫致富,尤其是辛家富,还梦想着带领全村人共同富裕哩。妈妈的,但愿老天保佑不发大洪水,水库不决堤,东砂滩不出问题,一切安然无恙哇。

胡先富看完工地,心情忐忑地回到工程部,龚根亮已从伙房把炒好的几样菜端过来,两个人边聊边吃喝。胡先富再次叮嘱龚根亮,工程用料照常,一定要抓紧时间,上冻之前必须完工,工人他继续从县城往上雇。如果上边有人来检查什么,一见面就先领到沙圪蛋的好饭店里吃喝款待,然后再让看工地。龚根亮样样点头应诺。

二人吃喝完毕,天已黑,胡先富又要开“夏利”车回县城。龚根亮送胡先富走,也来到轿车前,对胡先富说:“先富,呃,不,胡书记,你老往县城里跑,桃花可是想你了,来工地上找了你好几回了,按理说,你和桃花结婚时间不长,正在热劲儿上哩哇?可有人说你在县城又混着个女人。先富啊,桃花可是对你不错,而且还一肚就给你生了两个孩子哩?”

胡先富瘦削了许多的白圆脸红了一下,却即刻又黢黑了,大声地反驳龚根亮说:“甚我在县城混女人了?你,……人们他妈的尽胡嚼牙叉骨,我老在县城?那是在催款或进料哩哇?这么大的工程我能窝在家里?……咱们都是党员干部,哪能乱来?桃花要是再到工地上来,你告诉她,就说我工作实在是忙,等工程码工了才能回家去。”

龚根亮看着胡先富说话时斗鸡眼在滴溜溜地转,情知他多半是在说谎。心想,我龚根亮只是可怜桃花母子们才给你提个醒,至于你怎么混与我毬不相干,给我变脸失色得个毬老毛?便梗着黑连鬓胡脑袋,无声地笑着,用死鱼眼睛瞪着胡先富上了车发动马达把车开出工程部,绝尘而去。

为了在水库工程上狠“捞”一把供自己大肆挥霍的胡先富,不仅在建材上大打折扣,在工期上也尽量尽量地压缩。他的“豆腐渣”水库工程倒是没到立冬上冻时就提前竣工了。

在南山松副市长的运作下,沙窝村水库竣工验收工作也顺利完成。

验收“合格”后,胡先富在察中大酒店举行了盛大的竣工庆典宴会。

……

时序进入二零零八年,在党的富民政策的指引下,含辛茹苦地追求着脱贫致富的后大滩人们又迎来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退耕还林的生态环境保护建设,虽然由于种种不利因素的困扰,但大体上是起到了显著的成效,沙尘暴和水土流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农民们走精种、精养的致富途径也初见成效。看看吧,银贡山下,布连河畔,到处又都是一派春耕春播的繁华景象:一块块覆了膜的玉米和葵花田都已下种,一行行保温防寒的塑料膜在春阳下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庄稼人们忙碌的身影遍布四野,机器的轰鸣和人畜的嘶吼汇成了一曲令庄稼人们自己听起来都倍感欢欣鼓舞的田园交响乐。那田埂地畔和坡梁上的一片片林草地都已萌生出鲜亮的绿色,原野上很少再见“黄龙”腾跃,“风魔”肆虐,清风中弥漫着的是草木萌发时散发出的苦涩中略带微甜的气味。一排排北归的大雁“嘎咕嘎咕”地欢叫着在蓝天白云下飞翔徜徉,一群群麻雀从这里新翻的土地上被农人惊飞,“哔啦啦”地蹿入云霄后又“嘁嘁喳喳”地鸣叫着落到那里刚刚浇灌后散发着泥土芳香的湿地。野兔们在高垅土豆的地沟里穿梭跳跃,田鼠们在地埂上乌黑的洞穴里向外伸头探脑。啊,得到新生的后大滩,就连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对这生态环境大大改善的家乡充满了期待,期待着分享农人们通过半年多辛勤劳动后收获的各样庄稼的丰硕成果。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就在后大滩这一派美好春景的背后,谁也料想不到,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天灾人祸在时时刻刻地像猛兽一般地吞噬和毁坏着庄稼人们几乎是用生命为代价取得的劳动成果。有一些极其沉重的侵害和打击,足以让仅仅靠双手劳动创造幸福生活的脆弱的农人们一蹶不振。

因为去年建成了西石头梁下北沟的蓄洪水库,沙窝村人断定,历年洪水必经之地的东沙滩从此再不会受到洪水的侵害和困扰了,人们更加放心大胆地把资金和劳力全部倾注在东沙滩。种植的,养殖的,都大规模地布局和经营,今年的春天,东沙滩几乎成了沙窝村的“经济开发区”了。

辛家富在东沙滩上种养并举,而且无论是种植还是养殖都是规模最大的,种植面积连牧草带农作物一共有近三百多亩。河槽北的胶泥梁上去年又建成了一个占地面积约为五千多平方平米的设施齐全的大型养殖场。自去年秋天大型养殖场竣工后,他就连畜带人一起迁到东沙滩来住。今年过了农历二月二,他又出售了一批生猪,正准备用卖猪的钱到察西旗牧区购买一批肉牛种牛饲养,为即将成立的股份制养殖合作社培养基础种牛,没料,就在动身上察西旗牧区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却是他的已经搞了十几年养殖的,家住银贡山脚下哈达铺村的高中同学刘建华妻子吉丽梅打来的。吉丽梅在电话中哭着告诉了辛家富一个非常不辛的消息,他的德才兼备,重情重义的老同学刘建华在去县城卖猪返回的途中不幸遭遇车祸身亡。吉丽梅想让辛家富去帮助她处理建华的后事,主要是想让辛家富去接手她家的一部分半大子生猪。辛家富怀着同学突然去世的沉痛的心情把北上牧区的行程改为西去银贡山了。他是租面包车去银贡山的,在路过羊滩村时,一并叫上了领戏班的同学穆胜利也一起去。到了哈达铺村,二人帮着吉丽梅了结了车祸官司,安葬了建华,然后把建华猪场上三十多头半大猪拉回了自己的养殖场。拉回了建华的猪,购置种牛的计划便暂时取消。养殖场加上自己原有的生猪和母猪,一共有了上百头猪饲养了。这样,养猪的工作量加大了不少,还得管护牧草和播种农作物,因养殖场距村子有七八华里的路程,俊鸽来帮忙的机会也少了,这个春季,辛家富同样是终日忙得不可开交。好在老爹去年夏天就被大哥接去住了,他可以一门心思地扑在东沙滩的所有事业上,起早贪黑喂猪,正当午时种地,每天夜里十点以后才能在饲养房里吃饭休息。这间二十多平米的饲养房被俊鸽给粉刷了好几回,墙壁平整雪白,靠西墙盘了一铺两米宽的土炕,北墙下摆放着包产到户时从生产队分回家的一张旧办公桌,这张紫漆斑驳的老式木桌,搬到养殖场上同样是又当书桌又当厨柜,办公桌的左侧临锅灶处放着厨具,右侧放着一摞书刊,桌子底下放着一口袋白面和半箩筐土豆,门背后立着挂着各种劳动工具:锹、镐和锄头,还有一把赶猪的麻绳小鞭子。东墙下用砖垒着两个方墩,上面搁了一块长条木板,木板上工整地摆放着所有兽用器具,大小针管,体温计,各种常用兽药。土炕上铺着一块羊毛大毡,大毡上铺着蓝色塑料布。土炕挨锅头处整齐地放着一卷铺盖,铺盖上放着一台“红梅”牌老式收音机。去年刚搬到这里时,俊鸽说让他买一台黑白电视机,但听人说这里没有信号,他没有买电视机,为了经常接收科技方面的信息和天气预报,辛家富专门把多年不用的收音机修好后拿到了饲养房里。按理说,辛家富不论是用来收听所需的各种种养知识和国内外新闻,或是用来收听文艺节目来娱乐,在这寂寞的东沙滩上,有这台收音机已经是毫无问题了,但在饲养房的墙角照样少不了挂着他最喜欢的晋胡。辛家富喜欢音乐,更喜欢自己演奏,他从小就自己制作晋胡,晋胡虽然是专门演奏晋剧的一种二弦胡,但辛家富除了用他拉奏从晋胡高手高正官的父亲,高育仁大爷手里学到的各种晋剧牌子曲以外,他还能用晋胡拉奏流行于晋蒙陕地区的各种二人台小调和内蒙古的呼麦长调。每每奔波忙碌一天后,吃罢晚饭,他首先打开收音机“搜听”一通自己需要的节目,“搜”完收音机以后,临睡觉前还总少不了拉奏几段晋剧牌子曲。如果说吃晚饭和听收音机是为了他的身体和事业所为,那么,拉奏晋胡纯粹是为了娱乐和放松自己的心境。每天的紧张忙碌和解决了某些令人头疼的大小棘手问题后,他的身体和心灵总是感觉疲惫不堪,晚饭后拉奏几段自己喜欢的任何曲目的音乐都能用来抚慰和安放自己一天来疲惫和困顿的灵魂,同时也能为应对在第二天的生活和事业中出现的新的挑战和奋斗补充积畜新的能量和智慧。晋胡,陪伴着他打发着一个个孤灯独影的漫漫长夜。音乐,陪伴他不懈地追求着心目中那个永远不灭的信念:带领乡亲们共同致富。

这天下午,辛家富给玉米覆膜回到养殖场已经是日落西山,他给猪倒了饲料后就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回饲养房正准备做晚饭,却突然停电了。停了电,电风箱就用不成了,他摸黑从笼床里取了个冷馒头就着凉水吃了几口后,躺在铺盖卷上等着来电做饭。他打开用直流电的收音机,“搜”了一遍台,这时候既没有科技讲座也没有天气预报,他“搜”到了一段由晋剧名家王爱爱演唱的晋剧《四月里》唱段听起来,但愈听愈不清晰,便关掉收音机点了一支烟,一只手掌烟,一只手枕着后脑勺躺在铺盖卷上抽着烟思量起来。这时,一轮明月已悬挂在半空,清冷的月光从窗户中涌进来洒满房屋,辛家富躺着抽烟的身影被月光像皮影戏似地映在北墙上,他每吸一口烟,墙上影子的嘴里叼着的烟便蠕动一下,缕缕烟雾的影子也在墙上翻腾着散开,看着自己在墙上孤独地吸烟的影子,辛家富的心情再一次陷入孤独和凄凉之中,他的思绪像口中喷出的烟雾一样也在翻腾。自回家创业到现在,风风雨雨已是三年时间,这三年中,他是一鼓作气干过来的,尽管有过许多失败,但成就也是显然的,只是到现在还没能娶妻成家。其实,这几年要说娶回俊鸽,他是早已有力量娶回来的,但这几年,在他心目中一直占主导地位的信念,不仅仅只是娶回媳妇儿过那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吃不肥也饿不瘦的小日子,光景要富裕,要有大钱花,脱贫致富奔小康才是他返乡奋斗的最终目的,他要趁年轻干一番彻底摆脱贫困的大事业,如果闯不出一条彻底翻身的路子,只图在一年半载之内赚几个小钱就娶妻生子过苟且偷安的小日子,肯定会重蹈贫困的复辙。然而,要致富还得是乡亲们的共同致富才行,国家提倡允许少数人先富,那肯定只是个阶段性目标,最终达到共同富裕才是社会主义国家的根本和长远目标,也是共产党实施改革开放的初心。辛家富虽然是个平头百姓,但他是个有理想的文化人,是明确党和国家的最终的前途和目标的,每一个中国人,为了实现这个全民族共同小康的大目标就决不能只谋求任何个人的致富,他要干大事业,办集体经济,让乡亲们在集体企业上能入股的入股,能就业的就业,让大家都能赚到大钱,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三年来,为了追求和实现这个大目标,他是整整忙碌了三年,忙碌中很少想到自己仍然在“搁浅”着的婚姻大事,有时候,他竟忙得不把自己亲爱的俊鸽当作急待结婚的恋人,只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同志或是帮工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可爱的俊鸽是多么渴望和他相濡以沫地生活在一起啊,为了他的事业,一味地推迟婚期,她已经打了两次胎了,每打一次都要痛哭一场,为了他的事业,她无限期地放弃着自己做母亲的权利,同时也在不断地为他的事业倾注着自己的心血和汗水。尽管辛家富知道,俊鸽之所以能够这样无私地对自己做出她巨大的牺牲和奉献,完全是出自爱情的伟大力量,但人家毕竟已是三十多岁的大龄老姑娘了,为了等待和帮助自己,自今都无法享受到一个健全女人应有的家庭的天伦之乐,不能和自己亲爱的男人日夜厮守,不能拥有做母亲的权利。辛家富啊,你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大事业,太对不起亲爱的俊鸽了。辛家富想到对俊鸽的亏情,禁不住心乱如麻地难受,他一跃身从铺盖卷上坐起来,跳下地取过挂在墙上的晋胡,坐在炕沿上拉起来,拉的是二人台小调《想亲亲》,悠扬的琴声如诉如泣地在洒满月光的小屋里响起,飞出屋子,在东沙滩上的夜空中荡漾,琴声倾吐了他对俊鸽的深深愧疚和殷殷思念。他忘情地拉着乐曲,屋子里突然亮了,来电了,但辛家富却反复地拉着曲子,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做饭,他的双手只顾专注地操琴,长睫毛的眼睛里盈满了思念恋人的泪水……

突然,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高俊鸽披着一身月光,两只手里都提着包裹,俊美的身体倚着门扇,一双大花毛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忘情地拉着二胡的辛家富。她听着他拉的曲子,觉得他那美妙的琴声是在呼唤着她。她本来是来给他送饭来的,但一进门见他正拉琴拉得如醉如痴,她知道,那琴声是他思念自己的心声,她不忍心打断他,让他尽情地拉完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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