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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福明(陈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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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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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新生》连载

第三十一章

为了赶在土地上冻之前在全镇落实退耕还林战略的第一战役——植树种草,沙圪蛋镇全体干部分赴各行政村、自然村进行检查督导。刘官祥镇长和科技副镇长周玉恒骑着自行车,冒着初冬的寒冷和混沌的沙尘暴来到沙窝行政村。

高正官像往常一样,但凡有上级领导到村里来,便首先差人宰羊杀鸡地设宴款待,大家酒足饭饱之后才谈工作。不料,这次来沙窝村督导工作的镇主要领导却是素来烟酒不沾的刘官祥镇长,而且是在村委会吃了闭门羹后和周副镇长一起找到他家里来的。两位镇领导到他家的时候,他正放下刚把玩过的苏勒定矛头,又拿起茶几上的《中药养生》书翻看。见二位领导已经进了客厅才赶紧丢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客气地问候让座,随后给胡先富打电话,让胡先富赶紧安排人杀羊,筹备一顿接待镇里领导的丰盛宴席。

刘官祥镇长站在高正官家豪华的客厅地上,习惯性地抬手抚摸着自己经常隐隐作痛的胃,看着硕大的墨玉石茶几上摆着的古玩和一摞医书,黢黑着瘦削的脸焦虑地对红光满面的高正官说:“老高,不要准备饭菜了,时间紧迫,工作要紧,在咱们传统观念落后的后大滩开展退耕还林工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土地眼看就要上冻了,咱们必须要在上冻前把今年的借季种草工作完成,首先在观念转变的问题上需要对群众进行大量的说服动员工作,在具体实施种植上还要给以科学指导,这些工作都需要大量时间。咱们要把精力和时间都花在工作上,吃饭从简,到时候不论在谁家,我们就吃乡亲们的家常便饭就行了,请你尽快召集开村民大会吧。”刘官祥向来就知道高正官是全镇最典型的一位以权谋私,只讲空话,不办实事的村支书。全镇退耕还林工作布置已经一月多月的时间了,今天来到沙窝村却未见村民们有任何植树种草的行动,田野上空旷无人,村子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打坐闲聊的人,特别在官井滩的大碾盘上,见有不少人在聚众赌博,作为村主要领导的高正官不带领群众干正事,却在家里为自己潜心研究医疗保健。刘官祥极力压抑着自己对高正官的不满情绪,目光逼视着高正官问道:“高书记,沙窝村植树种草的工作进展的怎么样?群众反响如何?”

高正官被问了个白瞪眼,自从镇里开会回来,他一直忙于儿子的婚事,只安排胡先富和龚根亮他们几个村干部收缴当年的摊派款,至于植树种草工作,到现在连群众的宣传动员工作也还没有展开。高正官红着马脸张口结舌地说:“哦,刘镇长,我们村的退耕还林工作……实在抱歉,由于忙于其他事务,再加上我自己的身体又不适,……我正准备今天开村民大会哩。”说罢突然转身对刚进门站在门口的胡先富心虚地眨了眨眼,大声地质问道:“昨天就让你通知村民们今天开大会,你通知了没有?”

胡先富把玩着手上的摩托车钥匙,唐突地转了转斗鸡眼,迟疑着说:“昨天让我通知?开甚会?”见高书记向他眨眼,便好像立刻明白了什么,马上又说:“哦,对对对……通知了,通,通知过了,我现在就再去通知一遍。”说罢红了脸,偷窥了二位镇长一眼后慌张地调头出门,由于行动仓促,脚被门槛绊了一下,人险些摔倒,踉跄地跌跳下门外的台阶去。

高正官又对两位镇长假作自信地说:“关于植树种草的工作嘛,我们沙窝村也决不会落后的,即使有些耽搁,我们也一定会迎头赶上的,请二位领导放心,你们先坐下来休息一下,我们的村民大会马上就召集起来了,我正希望领导们光临指导呢。”说着抽烟递给二位镇长。

刘官祥抽出在衣襟下正抚摸着肚子的手推开高正官递过来的烟说:“周镇长从来不抽烟,我也早戒了,我们也不休息了,走吧,咱们也一起到会场,顺便也沿路招呼乡亲们,天寒日短的,咱们抓紧开会。”

高正官只得把烟收回,把自己抽了半截的烟也赶紧摁灭,穿起外套领着两位镇长从客厅出了院里。他从火灾后重新盖好的东耳房里推出新买的“铃木”牌摩托车对二位镇长说:“到官井滩有一段路程哩,我用摩托车带你们去吧。”

刘官祥镇长和周玉恒副镇长二人都已推起各自的自行车走开,刘官祥回头对高正官说:“我们都骑惯自行车了。再说,我们今天还要赶到北沙梁去的,不能丢开自行车,你自己骑摩托去吧。”

高正官见二位镇长已经推自行车走开,自己也不便骑摩托车,便把摩托车停在院里,步行跟着二位镇长出了大院。

这时,胡先富正在村委会的高音喇叭上连续不断地喊道:“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赶快都到官井滩开大会,赶快都到官井滩开大会……”

街巷上已有三五成群的村民们在断断续续地赶往官井滩。

从高正官家到官井滩约有二华里的下坡路程,虽是村中街道,但到处都被雨季的洪水冲涮的沟壑纵横,刘官祥和周玉恒二位镇长只得推着自行车不断地过沟爬坎地趔趄行走。高正官徒步紧跟着他们,每到上坎时就伸手帮刘官祥镇长推自行车。刘镇长边吃力地推车走边向高正官了解沙窝村近期内其它各项工作的情况,高正官都滴水不漏地一一作了汇报,但大多数都是夸大其词,胡吹瞒报,说教育工作非常完美,学生成绩优秀,教师勤勉教学,决没有失学儿童。当说到计划生育工作时,高正官说,由于这几年村两委的计生工作抓得也非常扎实,再没有超生户了。关于这件事,高正官说的倒的确是实情,这些年沙窝村的确是再没有超生户了,但原因却并不是他自己标榜的那样,说什么是他们的工作抓得“扎实”的效果,实则是这些年由于村民们生活的逐年贫困,再没有敢多生多养孩子的家庭了。说到村民们的生产生活情况时,高正官更是大言不惭地胡侃海吹,说这几年沙窝村虽然连遭各种自然灾害,村民们也在村委会的强有力的领导下,都克服了自然灾害,农牧业连年屡夺丰收,村民们的生活年年丰衣足食,户户安居乐业。高正官浮夸政绩的时候,尽管面对的是一路走来满目疮痍的破窑烂窟和衣衫褴褛的乡亲们,但他却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表情泰然自若。他高昂着那颗生着马脸的秃顶头颅,得意洋洋地信口胡诌着,自己滋润的大嘴巴里,那焦黄的齿缝间喷出来的口水不断地湿凉凉地落在刘官祥的脸畔,而且还边说边不停地得劲地抬手梳理着自己脑袋前额上那缕遮掩秃顶的长发。

这几年,刘官祥虽然没有来沙窝村蹲过点,但也多次来沙窝村走访过,对这个村的实际情况还是了如指掌的。前些年超生的不少,大都是高正官向超生户们索要了好处费,主动给超生的儿童跑闹了非法准生证。教学方面,事实上是学校教学不景气,学生流失严重,由过去的六个班级已锐减到现在的四个班级了。至于村民们的生产和生活情况,除了极少数有特殊资源和门路的村民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决大多数村民们的生活水平都处在绝对贫困的境地中,而且都还在依靠外出打工谋生。如果说沙圪蛋镇是全县最贫困的镇,那么,沙窝村就是全镇最贫困的村。但在靠欺上瞒下,胡夸虚报政绩的高正官嘴里,沙窝村却在前十年就已经“奔小康”了。不幸的是,这样的村干部居然还被标榜成是全镇资深历老、德高望重的先进的党支部书记,而且像高正官这样假公济私的村干部在全镇还为数不少,这样的干部们怎么能担当起贫困地区繁重艰巨的脱贫致富的领导重任?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些干部们不但不去做带领村民们脱贫致富的任何实际工作,反而都在不失时机地吃拿卡要贪污各种扶贫资金,这些村干部们干脆就是后大滩地区脱贫致富的拌脚石。想到这里,刘官祥镇长的心情不由地悲凉起来,他每每心情郁闷的时候,胃就隐隐作痛。此时,他已不再听高正官信口雌黄的胡说了,一只手推着车把,另一只手抚摸着作痛的胃,忍着疼痛,快步往官井滩会场赶去,他要尽快亲自把党的富民政策宣传给贫困中的父老乡亲们,动员乡亲们尽快行动起来。他快步行走着,瘦削黢黑的额头上浸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的高个子周玉恒副镇长见刘官祥镇长推着自行车边走边佝偻着腰身用手抚摸着胃部,情知刘镇长是又犯了胃疼,便紧走几步赶上去关切地说:“老刘啊,我说过你好几次了,你得回县城好好看看你的胃病了,你总是说工作忙,硬扛着不看,这眼看着日渐严重了,胃疼成那样,我看你就别去了,回高书记家躺会儿吧,我们去开会。”

高正官见刘官祥又犯了胃疼病,心下不由地幸灾乐祸起来,他巴不得刘官祥因病中途告退。这些年,他极讨厌这个猴眉猩眼的身体像干劈柴似的老家伙。这家伙别看他其貌不扬,却非常招村民们喜欢,每来沙窝村召开村民大会,他总喜欢和村民们扎堆拉呱,有些村民们什么话都敢向他抖露,当然大多数都是揭他们村干部的短弊,有的村民竟敢公然对着他这个村支书的面当面锣对面鼓地对刘镇长揭发村干部们的种种丑行,说得他难堪得无地自容下不了台。现在,他见刘官祥镇长在赶往会场途中又犯了病,也假惺惺地微笑着对被病痛折磨的面色苍白的刘官祥说:“刘镇长啊,您可真是新时代的焦裕禄式的好干部哪,都病成这样儿了,还放不下工作。俗话说,这病来如山倒嘛,我看你这小身板是经不起病痛的折磨的,就听周镇长的话,回我家休息去吧,我们开会,散会后我给你把把脉,开个中药方子调理调理。”

刘官祥瞟了一眼高正官,对高正官的关心表示感谢地说:“谢谢老高的关心,不过……”接着又不无讥讽地笑着说:“我听说老高,不,现在也可以称呼高大夫,您可是专门研治男女性病的专家,怎么?对胃病也有研究?我这胃病可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了,如果调理不好可别丢了你老中医的面子?算了吧,我挺过这一发就没事了,咱还是都抓紧时间办公事吧。再说,我今天来还要趁开会的时间会一位熟人的。老高,咱村老劳模辛培旺老汉的二儿子辛家富在村里吗?”

高正官红了马脸尴尬地笑了笑不再提看病的事,赶紧回答刘镇长说:“辛家富?在,他刚打工回来,在家呢,你会他做甚?”

刘官祥把手从胃上拿下来扶着自行车把说:“我也听说他回来了,听说他在村里的时候曾经写过入党申请书,我知道,那后生和他父亲一样,既吃苦耐劳又热心集体事业,这次他回村创业,如果他还要求上进,你们村支部应该考虑他入党的事,并支持他干一番事业,让他给村里的退耕还林和脱贫致富事业带个好头,我建议你们村委会把你们村的西石头梁承包给他,让他给全镇做一个承包荒山荒坡植树种草的典范。”

高正官听了刘镇长的话,没有马上回话,漫不经心地把推着刘镇长自行车把的手收回来,专注地用小母指挖了一阵鼻孔弹出去才说:“哦,你会他是为这事?待会儿到会上如果见了他再说,不过我觉得那小子这些年一直在外地刮野鬼,我看他没有在村里时的上进心了,他回来要是真想干事情,我们村委会一定会大力支持他的。”

周玉恒副镇长说:“退耕还林战略在咱们后大滩实施是生态建设和产业转型的一场大变革,各村都要选择好有胆有识的人来带头,选好带头人是这项变革成功的保障,我和刘镇长研究过了,你们村只有辛家富能胜任这个带头人。”

高正官这一回赶紧说:“行行行,既然二位领导都看好他,那咱们就做他的工作,让他做这个沙窝村退耕还林和产业转型的改革带头人。”

三个人说着话已经来到官井滩。这时,官井滩上已云集了乌泱泱一大片赶来开会的村民们,村民们有的蹲在早已脱了叶子,枝杆萧疏的老榆树下的大碾盘上,有的站在井房附近的空地上,有的坐在饮牲口盛水的石槽沿上。大多数男人们手上不是牵着待散会后就得去放牧的牛马,就是提着捡粪的箩筐和粪叉,还有不少手上做着针线活儿的妇女们,妇女们有的织毛衣,有的纳鞋垫儿。尽管他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破衣烂衫,但却都有着全村人能够聚在一起相见开会的愉快的心情。老年人们都穿着自家年轻人替换下来的打了许多补丁的旧衣服,蹲在一起,都抽着烟锅点晃着一颗颗皱纹似干山药蛋似的苍老的脑袋,尽情地说笑着,阳光下,从他们嘴里喷溅出来的口水晶亮地落在对方的脸上和身上。那些年轻的后生们有的滚在一起摔跤,有的搬手腕,一个个都在地上跌滚的满身泥土,人人都累得喘息着,却仍然爬滚呼叫不绝。几个大概是还没有娶上媳妇儿的后生们故意往姑娘小媳妇儿堆里跌撞,瞅空去捏一把正在缝鞋垫儿的姑娘们的大腿,或是摸一把正在织毛衣的小媳妇儿们的纤脚,撩拨得姑娘媳妇儿们不时地嘻笑怒骂着抓起沙石土块追打后生们。贫穷着,却快活着的乡亲们,看起来,贫困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似乎并不怎么样艰辛。可怜可悲的乡亲们哪,世世代代的贫穷使他们的精神麻木了,今天,党的扶贫救困的阳光再次普照后大滩,你们到了该觉醒、该行动的时候了。

刘官祥镇长面对生活虽处在贫困线上,却依然嘻笑颜开的村民们,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但他依然信心百倍地走进乡亲们中间,他要把党的扶贫政策宣讲给乡亲们,让他们尽快觉悟起来,投入到脱贫致富的奋斗中去,去创造真正的能够令他们扬眉吐气、笑逐颜开的实实在在的幸福生活。

高正官在人群中领刘官祥和周玉恒两位镇长来到已经站满了人的大碾盘前。见村镇干部们过来,几个村民自觉从碾盘上下来给干部们誊出地方。高正官首先站在碾盘上,使自己矮小的身体出现在村民们的视线里,他伸出双手在空中虚按了两下,大声向村民们宣布开会。刘、周二位镇长一起上了碾盘上站着,骚乱聒噪的会场立时鸦雀无声,会场上所有人的脑袋都齐刷刷地伸长脖子观望着大碾盘上的镇村干部们。井房里的村民们也都出来了,石槽沿上的人们也都站起来了。一群从井房里飞出来的麻雀“扑啦啦”地飞向老榆树,都落在枝杈上,他们的爪都紧抓着树枝,身体随着风吹动的树枝悠然地晃动着,也一齐朝着树下的人群观望,仿佛他们也要参加今天的村民大会。

胡先富代主任今天照样打扮得西装革履,油头粉面,他跳上碾盘,把特意带来的一把椅子放在刘官祥镇长身后,谄笑着对刘官祥镇长说:“刘镇长,您身体不舒服,我专门给您拿过来一把椅子,你坐着讲话哇。”

站在碾盘下人群里的龚根亮,黑熏熏的连鬓胡宽板脸上一双妒火中烧的大眼睛盯着又在巴结镇领导的胡先富,心里响亮地恶骂道:“日你妈的,姓胡的,你个天生的舔屁股猴,刘镇长可不是吴胖子和高秃子那号人,你舔屁股也白搭,看把你那狗舌头闪成二圪截的哇。”

刘官祥果真没有坐胡先富“孝敬”的椅子,他知道,胡先富是高正官一手提拔起来的又一位只靠逢迎巴结起家不干实事的村干部,他讨厌这号只谋自己当官发财不给群众办实事的村干部,况且自己也从来没有坐着椅子给乡亲们开会的习惯。他伸手推开胡先富放过来的椅子,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咳了两声,开始了心如炭火的热情讲话:“乡亲们,我想大家都认识我吧?……”

胡先富讨了个没趣,只好把椅子推给高正官,高正官也不便就坐,鼻孔里哼了一声,低声对胡先富说:“多此一举,赶快拿开。”胡先富只好把椅子放在碾盘下面的空地上。

靠着老榆树杆站着的南沙窝村的王长寿老汉,见胡先富把一把无人坐的大皮椅子端端地放在地上,便过去一把把椅子拉到自己身旁,大大方方地坐上去,跷起二郎腿,往好拢了一下披着的黑色破布棉袄,两只枯瘦如鸡爪子似的手悠然自得地用长烟杆从猪尿泡做成的烟袋里掏挖着兰花烟沫,侧耳专注地听刘镇长讲话。秋后,长寿老汉的哮喘病又加重了许多,随着呼吸,他的喉咙里不断地发出拉锯似的“呼呲”声,老汉尽管呼吸困难,但面部表情却十分专注,在竖着耳朵认真地听刘镇长讲话的同时,自己那张花白胡须掩映下的乌黑的嘴巴也在随着刘镇长的讲话不停地张合着,而且在刘镇长每讲到一个关键的话题时,他总要带劲地咽一下口水,再集中精力继续倾听。看起来,他对今天的会议又非常地关注,又极有可能和镇上来的干部们随时来个深度探讨,或反映村里的什么情况和问题了。

高正官不幸地看到,沙窝村,他心目中典型的大乌鸦嘴王长寿老汉舒适地端坐在本来是给镇领导预备的椅子上悠然自在地参加会议,并又大有可能随时就会突然打断刘镇长的讲话,自顾自地胡言乱语个没完没了,便担心地心下滴咕道:“这个瞎先富,倒给那个老不死的安排了个好坐处,叫他稳稳当当地坐着不走,待会儿肯定又给你嚼舌头根子呀。……不行,不能让这老家伙在会场上久留,天生的一张破嘴,肯定又给你胡嚼呀。”他如此想着,赶紧跳下碾盘,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南沙窝村长龚根亮身旁,低声对龚根亮说:“根亮,你去告诉王长寿老汉,就说,镇里的干部今天中午要到他家吃派饭,让他赶紧提前回家做饭去。”

龚根亮不明白高正官的意图,他想,以往村里一来上面的干部都是在刘二的饭馆或高正官自己家里招待,今儿咋突然想起来让吃派饭?而且偏偏是让去邋里邋遢的老光棍长寿老汉家吃?龚根亮迷茫地一时不吭声,梗着连鬓胡子脑袋,瞪起一对无神的死鱼似的眼睛疑惑地盯着高正官的马脸。高正官以为龚根亮没听清楚自己的话,又踮起脚尖附在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龚根亮的耳朵旁重说了一遍。龚根亮依然神情木然,但只得机械地从人群中挤到王长寿老汉身边,低头用命令的口气说:“王长寿,高书记让你回家做饭去,镇上的领导们中午要到你家里吃派饭去,赶紧去。”

长寿老汉只顾侧耳倾听刘镇长讲话,看也没看龚根亮就说:“去吃哇,不忙,我家今天有剩饭,莜面饸饹,散了会我领他们回去,饭热热就能吃了。”说罢,从嘴里取出正叭嗒着的烟锅嘴儿,把刚才还跷着的二郎腿放下来,两条腿又呈八字形大叉开,身体又往椅子里边仰躺了躺,做出坐塌场户的样子,嘴巴继续噙起烟锅嘴儿叭哒着,耳朵一字不漏地听着刘镇长的讲话。

高正官见王长寿并没有被龚根亮支走,只得耐着性子提心吊胆地熬着会议的进程,但眼睛不停地观察着王长寿老汉的神色和动态。

刘镇长的胃疼病虽然不断地发作,但他面对乡亲们那一张张被贫困生活折磨得枯瘦苍白的脸,极力抑制着自己的病痛,尽量大声,而且是热情洋溢地把党中央的扶贫政策和当下在上冻前必须抢着借季种植牧草沙打旺的紧迫性和技术要领,一条一条地认真详细地讲解给乡亲们听。他的讲话不生硬也不打官腔,像拉家常一样平易近人,通俗易懂。乡亲们也最乐意听刘镇长的讲话,不时地被他那既亲切又带着幽默风趣的话语打动得频频点头或轰然大笑。村民们第一次从刘镇长的讲话中得知党对贫困地区实施退耕还林的环境保护和产业结构调整转型的新政策,既感到新鲜又有些迷茫。当刘镇长的讲话结束后征求村民们的意见时,会场上立刻嗡嗡地喧闹起来,像捅开了大马蜂窝似的。村民们没有对新政策发表是赞称或是反对的明确的意见的,大多数都是和周围的人互相探讨,凝眉蹙额地互相提出新政策下必然会出现各方面的问题。探讨着说,这草还有专门种的?种草还能改善环境?头一次听说冬季播种春季发芽生长的借季种植法。退耕还林草,发展水浇地,建设高标准高产稳产田倒是有道理,可万一打不出饱灌的深井怎么办?放弃传统小麦,种植高垅土豆,覆膜玉米,产量怎么样?有没有销售市场?规模化养猪牛羊能成功吗?起了瘟疫怎么办?村民们想到问题的人,狠不得把满肚子的担心和疑虑都一下子全部抖落出来,弄个清楚明白。而被质问的人或一知半解地回答,或自己也摇头晃脑地表示不理解,有不少人展开了争执和辩论,会场上一直轰吵了足有十几分钟时间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高正官倒是极希望永远也不要有人站出来说话,会议马上就能结束,王长寿老汉也就没有机会出来对着镇领导胡说了。可是事与愿违,会场又轰吵了一阵,高正官有意尽快散会,正要请示刘镇长想宣布散会的时候,却非常不幸地看到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的王长寿老汉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了。高正官的心立刻悬了起来,这老东西不等散会就起身,不可能是提前离开会场,看是十有八九又嚼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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