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都城的城南郊外,有一座废弃已久的神庙,位于丛林草木之中一处宽广的空地上。
这座神庙年深月久未有整修,墙上雕刻的壁画也有些残缺不清,而其巍峨的雄姿依旧显现出庄严肃穆的气质。那巨大的石柱和高耸的飞檐,仿佛承载着远古时代曾经无比崇高的信仰。如今,这里以往的荣光却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墙脚的杂草瓦砾,和爬满高墙的青萝藤蔓;还有那些时不时进出神庙的飞禽走兽。
神庙正南方向开了三个大门,现在也只剩下了门框和门槛。神庙里边的中间区域立着九根巨大的圆形石柱,呈正方形排列;石柱上面是一个巨大的万佛“卍”形状的天窗,这九根石柱正好位于万佛“卍”的九个角点上:可以想象,或许在某一个非常特殊的时刻,阳光就会从这个天窗垂直地照射下来,然后在神庙的中心区域投射出一个特别大的金光闪闪的万佛“卍”神符。
神庙四周的墙壁都是用一整块一整块的天然巨石堆砌而成,有许多个位置都留出了空间,里面放置着石头雕刻的巨大神像和一些灵禽异兽;还有些石块上雕刻着精美的壁画和一些神秘莫测的文字符号。令人惊奇的是,尽管这座远古神庙不知道建于何年何月,而神庙内部所有的雕像和壁画都依然保留着应有的色彩。
水红桃走进神庙,径直朝东边的墙壁靠近。
东边的墙壁上只有一座很高大的神像,这座神像的头顶上雕刻着一幅彩色图画,图画里是一轮光芒四射的金色太阳,太阳里面有一个精致华丽的皇冠;神像的左手掌心向上,托着一个微型金字塔,右手握着一根金属打造的魔法长杖,魔法杖的顶端还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圆球;神像的左边画有三个巨大的图案,分别是万佛“卍”、五角星和六芒星;神像的右边也画有三个巨大的图案,分别是北斗七星、八卦双鱼和九星联珠。
水红桃望了望高大的神像,然后虔诚地跪拜,接着闭上眼睛在心中祈祷:“请求至高无上、万能无比的太阳之神,赐予我无穷的智慧与能量吧,让我尽快找到我哥哥水无忧的下落!我将用我全部的心血,来完成重建天堂的神圣使命!”
祈祷完毕,水红桃站起来,在神庙里四周看了一下。忽然,她发现一个角落里似乎有些东西,于是朝那儿走过去。
她看到了一些被子和衣物,就皱着眉头想:“这里好像有人来过!看情形,应该是在这里过夜的人。可到底是些什么人啊?”
她这样想着,又抬起头看了看附近墙上的壁画。
她看到一座高耸云霄的大山,而山峰之处有一个特别大的缺口,气势磅礴的瀑布飞流直下;一只长着人首蛇身的庞然怪物扇动着巨大的翅膀,正在朝山腰撞去;谁也不知道他撞了多少下,大山已经有点儿倾斜,山腰的位置也出现了许多条很大的裂缝;无数的瀑布喷涌出来,奔腾而下;山脚下已经是水漫田园,而且村庄也完全看不到了,就连高高的大树也被淹得只剩下一点儿树冠或者末梢,污浊动荡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物体,其中还有许多挣扎求救却又绝望无助的人以及一些动物……
水红桃看着画中的人间惨景,不由得心中悲戚,因为她又一次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那场狼湾水灾……
当海水悄然逼近的时候,狼湾的人们还未有警觉。大人们跟平日一样劳作,小孩子也跟平日一样玩耍。
水红桃收了晒好的衣服,回到屋子里,然后坐下来一件一件地整理着。
她拿起水墨菊的裤子,看了看膝盖部位的那个破洞,就笑着摇摇头,一边从针线笸箩里拿出针线和碎布,一边自言自语:“菊儿真是太调皮了。这条裤子还没穿多久,就磨出了一个破洞,一定又是跪在地上玩沙子了。”
她开始细心地缝补起来;正在缝补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叫喊:“大家快跑呀!洪水又要来了!”
水红桃惊得不小心刺到了手指,可她此刻也顾不得出血和疼痛,急忙丢下裤子,迅速跑到窗户旁边,然后探出头去观望;只见许多人纷纷奔逃,有的拖儿带女,有的背箱提包……
红桃就朝一个妇人喊:“大娘,又发大水了吗?这几天都没下雨,怎么突然间发起大水来了!”
妇人大声回答:“谁知道呢!赶紧逃吧,那洪水可凶猛了!”
“大娘,您看到我家菊儿吗?”
“没有啊!”妇人一边说一边往前奔去。
红桃看着逃命的人群,似乎听到了不远处洪水咆哮的声音。她心里猛地一紧,连忙跑出门外,去寻找水墨菊。
“菊儿,菊儿!”她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在混乱的人群中焦急地寻找。她只要碰到认识的人就赶紧问:“张婶,看到我家墨菊吗?”、“葛大爷,看到我家墨菊吗?”……可是得到的回答却都是“没看到!”水红桃急得直哭。
她一直向着狼湾海边逆行往前挤,然后看到了肆虐的洪水正潮涌过来,如猛兽一般疯狂地吞噬着所有的物体。那些奔逃不赢的人们哭喊着、惊叫着,有好几个不幸的人就被卷进了洪水之中。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正在撕心裂肺地哭叫:“孩子,我要救我的孩子!”她的亲人就强行把她拖走。
水红桃依然不死心,拉住一个人就问:“有没有看到我家菊儿?”
“这位大姐,现在别管孩子了。赶紧逃命去吧,已经来不及啦!”
旁边也有人大声说:“是啊,再不逃跑,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就在此时,后面又听到一声惊慌的喊叫,原来是一个抱孩子的女人不小心摔倒了。孩子的父亲听到喊声,慌忙扔下衣物包裹,把女儿救起来,转身看到水红桃,就赶紧将女儿往她怀中一放:“这位好心的姑娘,求您帮我抱一下,谢谢!”
还未等水红桃回答,他就急忙转身去救自己的妻子。然而在这一瞬间,洪水咆哮着涌了上来,将孩子的父母亲吞没了。
突然,父亲又探出头来,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呼喊:“飘飘,好好活着!姑娘,谢谢您!”
红桃没再犹豫,抱着孔飘飘就没命地奔逃。孔飘飘望着消失在浪涛里的父母大声哭喊:“爹!娘!爹!娘!”水红桃哭了,眼泪也如洪水一样夺眶涌出……
此时此刻,伫立在壁画前面的水红桃,在泪眼模糊当中看到了画面里的洪水好像真的动了起来,似乎还有一个小女娃在波涛里面拼命地挣扎与呼喊:“姑姑,姑姑救我!快来救救菊儿呀,姑姑……”
虞渊都城,雨伞铺。
一顶轿子在雨伞铺的前面停了下来。
红太子走下轿子,看了看雨伞铺,就问抬轿的轿夫:“鲁姑娘进的就是这家雨伞铺吗?”
轿夫回答:“是的!”
“她在里面呆了多久?”
“没有多久,买了一把雨伞就出来了。她让我们在轿子旁边等,我看到她先在外面的雨伞摊前挑选雨伞,一会儿之后就进雨伞铺了。”
“那她返回的时候有没有再次进入雨伞铺呢?”
“没有。返回的时候,鲁姑娘一直坐在轿子里面,哪儿也没去。”
红太子心想:“云雀从地牢回来就哪儿也没去,那她是如何传递消息的呢?难道真的是我误会她了吗?薛远休那帮人本来就不怎么可靠,没准也会出叛徒。但这一切毕竟都是猜测,我还是去雨伞铺里看看情况吧。”他这么想着,就对轿夫说,“你们抬着空轿子先回去吧,我到街上转转。”
“是,太子!”
等轿夫离去,太子左右看了一下,就走到雨伞摊前面。
此时,韩冬雪正在和几个顾客做生意,谈价钱。有两个布衣平民正在挑着雨伞,看到过来的人衣着富贵,就下意识地避让开。
红太子拿起一把雨伞又看又摸,一边等待一边观察。
片刻之后,韩冬雪做成了一笔买卖,收了几钱碎银。接着,她扫了一下眼前的几位顾客,这才瞧见红太子也来到了摊前。她心里忽然有点儿紧张,却还是装作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样子,笑着说:“这位公子,想买雨伞啊?”
太子放下手中的雨伞,笑着回答:“是啊。你这里的雨伞看上去都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用。”
冬雪说:“当然好用啊。狂风暴雨都顶得住,牢固得很!”
“是吗?可我刚才摸了一把,感觉材料不够好;我担心容易折断碎裂。”
“我看公子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不如到铺子里面去挑选吧。那里面的雨伞比这摊子上的更好些,而且有各种好看的款式与花样。”
“好,那我就去里边看看!”红太子说完就朝雨伞铺里面走去。
韩冬雪于是向铺子里边高声喊了一句:“少主,来生意啦!”
铺子里的叶方桥听到喊声,也连忙高声答应:“知道啦!”同时走到门口迎接。当他看到红太子的时候,心中也是吃惊不小;尽管早有预料,但还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叶方桥面带笑容地说:“这位公子,里边请吧!”
红太子看着他,只是微微一笑;他点了点头,也没有答话,而是直接进到铺子里面四周望了望。
雨伞铺里摆放着一个很大的曲尺形柜台,柜台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式各样的雨伞;柜台后边的墙壁上也挂着很多雨伞。柜台上面的天花板上也悬挂着好几把撑开的雨伞,这几把雨伞全都是伞柄朝下,伞柄的花样各不相同,做工十分精致!
看到这些悬挂在半空中的雨伞,红太子忽然想起了薛远休说的话:“我是真的没有料到,他们身上都藏着大铁伞;他们就是撑着大铁伞从空中逃脱的。”
他抬头望着这些空中的雨伞,似乎看到了几个撑伞的空中飞人,于是心中暗想:“身上藏着大铁伞,却还能混进虞渊地牢?铁伞到底怎么藏的?藏在身上哪里呢?是不是他们的铁伞都可以收缩折叠?”
他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叶方桥陪着笑脸,谨慎地说:“请问这位公子,您选好了吗?看中了哪一把?我们这里的雨伞都是相当好的。”
太子说:“我都看花了眼,还不知道选哪一把好!”
“那么我能否问问,您是买伞自己用,还是想要赠送给好朋友或者喜欢的红颜佳人?”
“我想买来送给喜欢的人!只是你这里的雨伞都不好随身携带,有没有那种可以收缩折叠的雨伞?”
方桥听了,心里就突突直跳。但他很快定下神来,笑着说:“真不好意思,这世间哪儿会有那样的雨伞呢?不过,您这样说,倒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想法。”
红太子望着方桥,问:“你能做出这样的雨伞,对吗?”
“我也说不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制作收缩折叠的雨伞。但是,刚才听您这样一说,我就非常想试试看。如果我真的做出了可以收缩折叠的雨伞,那我的雨伞铺就会一夜成名;我的雨伞生意肯定可以横扫所有的雨伞店了。”
红太子听完,笑了一下,说:“那好吧,等你做的雨伞可以收缩折叠了,我一定还会再来!”
“公子,您现在不先买一把么?”
“买,当然要买!”太子于是看了看铺子里展示出来的雨伞,挑了一把喜欢的,“我就买这一把。”
“好的。”叶方桥答应着,然后从柜台里拿出一把同样的伞递给太子,“这位公子,您请看!”
太子接过雨伞,摸了摸材料,又撑开试了一下,满意地说:“不错,比外面摊子上的好很多!请问,这一把要多少银两?”
“刚才您给了我一个可以发大财的好主意,这把雨伞就只收您一两银子吧;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红太子笑着说:“可以啊,多谢了!”他付完银钱,继续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公子,欢迎您下次光临!”
“一定会的,我们后会有期!”太子说着就往外面走。
叶方桥把红太子送出门外,又赶紧返回铺子里面,对着两个守铺子的丫环说:“刚才看到的事情不要乱讲,知道吗?”
“知道了!”
“好好守着,如果看到有可疑的人进来,一定要提高警惕!”
“好的!”
叶方桥叮嘱完,就穿过柜台的入口,进入了一个房间。
背靠在床头养伤的李柯看到方桥进来,就轻轻地问:“刚才来的人是谁?”
“就是红太子!”
“现在走了?”
“走了!”
李柯舒了一口气,然后说:“我想我必须尽早离开这里了。”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
“不妨事,慢慢就会好。只是我的腿脚再也无法回到原先的健康状态了。我感觉那一锤子震碎了我的骨头;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一直都非常痛,是吧?”
“是的,时不时锥心地痛!”
“兄弟,你受苦了!”
“红太子已经注意到雨伞铺了,他肯定会派人暗中盯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我担心你们去给我买药的时候,就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我必须尽早离开这里。”
“但是,你不要忘了孔雀堂的规矩。”
“我当然没忘,我永远都不会忘!方桥,你放心,我没有背叛,鲁云雀也没有背叛!我也不是他们故意放出来当间谍的,我一定会证明我自己的清白!”
“以后,你不要跟鲁云雀联系,这是纪律!”
“这个我知道!”
“把你救出来的那两个陌生人,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吗?”
“是的。当时那个男的闯进地牢正准备背我,我非常清楚地看到他腰间挂着一个太子卫令牌;我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太子卫。”
“哦?那么另一个呢?”
“另一个把地牢里的人引开之后,就在大街上与我们会面。可那时由于光线太暗,我根本看不清面容;后来听她开口讲话,才知道是个女的。”
“女的?”
“对。因为她在地牢里用铁飞轮暗杀了一个太子卫,所以红太子等人都把她当作铁蜘蛛。”
叶方桥沉默了一会儿,说:“根据我们的江湖情报,目前所知道的能够熟练使用铁飞轮的人只有三个,第一个是人称‘铁蜘蛛’的刘铁三;第二个是他的妻子黑衣客;第三个至今还不清楚是谁。按照你刚才所讲,昨晚救你的那个女人很可能是黑衣客。但是她为什么要救你呢?”
“我也不清楚。他们把我救出来之后,那个女人就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问我跟王宫里的邱太医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你也认识邱太医?”
“不,其实我并不认识邱太医……”李柯就把鲁云雀探访监牢的情况大致讲述了一下,讲完之后又接着说,“我觉得鲁云雀这样做,一定是有她的考虑。”
“对,肯定是有道理的!或许鲁云雀混进王宫,就是想要调查邱太医。”
“我猜想,应该有这个可能吧。真不知道这个邱太医到底是什么人物。”
“这些情况,我会尽快给堂主汇报。李柯兄弟,你先好好养伤,别的事情就不用太担心。到了晚上,我会想办法把你转移到另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不用了,按照孔雀堂的纪律,我现在不应该再知道其它的联络处。我已经暴露了,不能牵连你们。你现在只需要给我弄一套合适的衣服就行,我今晚趁着夜色离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跟你们极少来往。等什么时候,我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我相信堂主自然会派人把我召回!”
“其实你讲的都对,但是我担心你身体上的伤。”
“没关系,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叶方桥想了一下,说:“那好吧,你自己要多保重!我们的宗旨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兄弟姊妹,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叛徒败类。你若是遇到危难,请来找我!”
“好的!”
“你先休息吧!我马上就去帮你弄一套衣服,再弄点伤药回来。”
“谢谢!”
“谢什么,不用如此客气;既然是自家兄弟,我做的这些都是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