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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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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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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挚传》连载

第四十七章 井底的桃花

1

一页史稿。

它静静地躺在大理寺评事房昏暗的烛光下,纸张因年代久远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梅挚的手指轻轻拂过纸面,能感觉到岁月留下的粗糙颗粒。这感觉,像是在抚摸一个死者冰冷的皮肤。

“广陵郡王府,失窃案”。

墨迹已经发淡,像一缕即将消散的魂魄。

他已经盯着这份卷宗,看了三个晚上了。

白天,他是那个循规蹈矩、勤勉办公的梅评事,处理着邻里纠纷、商铺欠款。夜晚,当大理寺的重门锁上,万籁俱寂时,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守墓人,试图从这座纸糊的坟墓里,唤醒一个沉睡了多年的冤魂。

他将永济渠的案卷,蜀地舞弊案的供词,以及眼前这份陈年旧案,并排摊在桌上。

三桩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案子。

一个在京畿,一个在西南,一个在时间的深处。

但他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腐烂的味道。

权力腐烂后,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甜腻中带着腥臭的味道。

他用朱笔,在纸上画着一张网。

蜀地案中,那个隐匿的受益者。

永济渠案中,那朵代表着张尧佐的桃花。

广陵郡王府失窃案中,那枚同样雕着桃花的玉镇纸,以及那个最终不了了之的结局。

所有的线索,都像溪流,最终汇向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泊。

湖的名字,叫“豪门”。

在汴梁城,能被称作“豪门”的,不多。而能让三法司都束手无策的,只有一个。

蔡家。

不是皇亲国戚,胜似皇亲国戚。从太祖朝起,便以军功起家,几代经营,盘根错节,枝叶早已渗透进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梅挚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骨缝里,一节一节地往上爬。

他知道,他正在凝视深渊。

而深渊,也在凝视他。

他必须向大理寺卿郑戬禀报。

这不是他一个从七品评事能扛得动的事情。

他抱着那几份卷宗,走进了郑戬的官房。

郑戬正在修剪一盆兰花。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那几片薄薄的叶子,就是整个天下。他听完梅挚的叙述,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片有些发黄的叶子。

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盆兰花,是官家赏的。”郑戬放下剪刀,用一方丝帕,仔细地擦拭着手指,“叫‘素冠荷鼎’,是兰中极品。”

他看着梅挚,眼神深邃。

“但它很娇贵。水多了,会烂根;水少了,会枯萎。太阳晒多了,会焦叶;不见光,又开不了花。”

“养兰,和为官,是一个道理。”

梅挚知道,郑戬说的不是兰花。他说的是这桩案子。他说的是自己。水,是民意,也是圣意。太阳,是恩宠,也是捧杀。这其中的分寸,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下官明白,”梅挚躬身道,“但,有些根已经烂了,若不挖出来,整盆花都会死。”

郑戬沉默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梅挚,”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你知道,我这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梅挚摇了摇头。

郑戬解开了那条常年围着的厚围脖。

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蜈蚣,盘在他的喉咙上。

“二十年前,我也是个评事。也办了一桩牵涉到豪门的案子。我以为我掌握了铁证,我以为我能伸张正义。”

“结果,证人疯了,证据丢了。而我,在一个雨夜,回家的路上,被人割了喉咙。”

“我命大,活了下来。但也学会了一件事。”

他重新围上围脖,将那道伤疤,连同那段往事,一起遮盖了起来。

“有些东西,不是烂了,而是和这盆土,长在了一起。你挖它,等于是在要这盆花的命。”

梅挚的心,沉了下去。

他听懂了郑戬的言外之意。

这是警告,也是爱护。

但,他不甘心。

“郑公,”他抬起头,直视着郑戬的眼睛,“若人人都因怕毁了花盆,而任由烂根蔓延,那这盆花,开出来的,还是‘素冠荷鼎’吗?还是说,只是一副空有其表的……臭皮囊?”

郑戬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梅挚,眼神里,有震惊,有欣赏,也有一丝被尘封多年的火焰,重新被点燃的迹象。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无奈,有悲凉,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

“只是,我希望你的下场,比我好。”

他走回书案,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令牌。

“这是大理寺的‘直调令’。持此令,你可以调阅三法司之内,任何不涉军国机要的卷宗。也可以……提审一些不那么好提审的人。”

“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

“记住,你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无论你查到什么,都必须收手。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去吧。”

梅挚接过那枚冰冷的令牌,手心,却是一片滚烫。

他知道,这是郑戬押上自己全部官声的一次豪赌。

赌注,就是他梅挚。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对着郑戬,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走进了那片无边的黑暗里。

2

蔡府。

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华门外。朱漆大门,铜铸狮子,门前阔大的空地上,连一根杂草都看不见。

这里,就是梅挚此行的目的地。

他没有直接进去。

他知道,从他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他先去了当年广陵郡王府失窃案的案发地。

早已物是人非。

旧日的王府,如今已改成了一座寺庙。香火缭绕,梵音阵阵。

梅挚在寺中,上了一炷香。

他不是在拜佛。

他是在祭奠。

祭奠那个被掩埋了的真相。

他找到了寺里的住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方丈,贫僧……哦不,在下想打听一件事。”梅挚差点说漏了嘴。

“施主请讲。”

“听说,此地在改建为寺庙前,曾是广陵郡王府。不知,当初改建时,可曾从地下,挖出过什么旧物?”

老和尚想了想,摇了摇头。

“未曾听说。只是,在后院的井里,捞出过一些东西。”

“哦?是什么?”

“一些烂了的兵器,还有……一具骸骨。”

梅挚的心,猛地一跳。

“骸骨?可曾报官?”

“报了。”老和尚叹了口气,“当时的开封府派人来看了。说是王府旧仆,失足落井。便让小僧们,寻个地方,好生安葬了。”

“失足落井?”梅挚咀嚼着这四个字。

“那口井,现在何处?”

“就在后院。不过,已经填了。”

梅挚谢过了方丈,独自一人,来到后院。

他找到了那口被填平的井。

井口,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盖着。石板上,长满了青苔。

他站在这口“坟墓”前,久久未动。

一具骸骨。

一个“失足落井”的结论。

这里面,藏着什么?

他需要一个活口。

一个知道当年内情的人。

他拿着“直调令”,去了京城监狱。

他要提审一个人。

当年负责勘验现场的仵作。

那仵作,早已退休。梅挚费了很大力气,才在一个肮脏的贫民窟里,找到了他。

他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瞎了一只眼,终日与酒为伴。

梅挚见到他时,他正抱着一个酒葫芦,喃喃自语。

“不是失足……不是……”

梅挚在他对面坐下,给他满上一碗酒。

“老人家,跟我说说,当年的事。”

老人抬起那只浑浊的独眼,看了看他。

“你是谁?”

“大理寺,梅挚。”

“大理寺……”老人嘿嘿地冷笑起来,牙齿都漏风了,“大理寺的人,不都是瞎子吗?”

“今天这个,不是。”梅挚说。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梅挚的眼神,让老人尘封多年的记忆,打开了一道缝。

“那具骸骨,不是失足落井。”他压低声音,凑到梅挚耳边,一股酒气喷了出来,“是被人杀了,扔下去的。”

“你怎么知道?”

“我干了一辈子仵作,失足死的,和被杀死的,骨头上的印记,不一样。”

“那人,是被人从背后,用利刃刺穿了心脏。一刀毙命。”

“而且,他不是仆人。”

“他的手骨,很细,很光滑。指甲里,没有一点泥。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一双……读书人的手。”

梅挚的心,像被重锤击中。

一个读书人,被人杀死,扔在广陵郡王府的井里。而当时,府里正巧发生了“失窃案”。

这绝不是巧合。

“你当时为何不上报?”

“上报?”老人又是一阵冷笑,“我报了。我跟当时的主审官说的。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我老眼昏花,喝多了酒,看错了。”

“他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管好自己的嘴。”

“那主审官,是谁?”梅挚明知故问。

“一个姓陈的。叫……陈襄。”

所有的线索,都连上了。

失窃案,是假。

杀人案,是真。

所谓的“失窃”,只是为了掩盖一场谋杀。而那个被杀的读书人,很可能,就是发现了蔡家某些秘密的人。

梅挚告别了老仵作。

他走在汴梁城的街道上。

四周是喧闹的人群,是繁华的市井。

他却感觉,自己走在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墓园里。

每座光鲜亮丽的府邸下,都可能埋着一具冤魂,一口被填平的井。

他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心。不是因为老仵作身上的酒气,也不是因为贫民窟的肮脏。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生理性厌恶。他想吐,想把这几天看到、听到的一切,都从胃里呕出来。他扶着墙,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种苦涩的胆汁,涌上喉头。他忽然想起了在永济渠边,那个啐了一口浓痰的民夫。那一刻,他无比理解那口痰里的愤怒与鄙夷。他也想,对着这冠冕堂皇的京城,狠狠地啐上一口。

他知道,他必须去蔡府了。

他要去见的,不是凶手。

而是这张网的编织者。

3

蔡府的管家,姓傅。

一个看上去很和气的中年人,脸上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看到梅挚身上的官袍,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大理寺衙役时,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梅评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傅管家客气了。”梅挚开门见山,“本官奉命,前来调查一桩旧案,需要向府上的一些人,问几句话。”

“哦?不知是何案子?”傅管家依旧在笑。

“广陵郡王府,失窃案。”

傅管家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了一瞬。

快得像一道闪电。

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梅评事说笑了。那桩案子,早已了结。与我们蔡府,又有何干系?”

“有没有干系,问了便知。”梅挚亮出了那枚“直调令”。

傅管家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

“请。”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梅挚走进蔡府。

他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只巨兽的嘴里。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空气里,都飘着一股金钱的味道。

傅管家将他引到一间偏厅,上了最好的茶。

然后,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这是下马威。

也是一种试探。

梅挚没有喝茶。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观察着这间屋子。

墙上,挂着一幅王羲之的字帖。

案上,摆着一只前朝的官窑瓷瓶。

连脚下的地毯,都是西域进贡的上品。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权力。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中,一只肥硕的橘猫,迈着优雅的猫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它径直走到梅挚脚下,用身体蹭了蹭他的官靴,然后,跳上他的膝盖,蜷成一团,打起了呼噜。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屋子里凝重的气氛,出现了一丝裂痕。

梅挚愣住了。他看着膝上这团温暖而柔软的生物,心中那股紧绷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弦,忽然松动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抚摸着橘猫光滑的皮毛。猫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

这一刻,所有的权谋、罪案、生死,都变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实。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安抚一只亲近他的猫。这粒名为“日常”的沙子,硌痛了这场庄严的对决,也让他获得了一种奇异的、来自生命本身的平静。

“梅评事,喜欢猫?”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梅挚抬头。

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比梅挚大不了几岁。面容俊朗,但眼神,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阴鸷。

“在下蔡京。”年轻人自我介绍道,“家父今日身体不适,由我来接待梅评事。”

(注:此蔡京非历史上的蔡京,为小说虚构人物,蔡氏家族的核心成员。)

“蔡公子。”梅挚站起身,抱了抱拳。

膝上的橘猫,被惊醒了,不满地叫了一声,跳了下去。

“梅评事是为了二十年前的旧案而来?”蔡京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是。”

“不知,有何见教?”

“我想见一个人。”梅挚说,“当年,在广陵郡王府当差的一个花匠。姓刘,叫刘三。”

这是他从开封府的旧档里,翻出来的一个名字。

一个在案发后,就离奇失踪了的名字。

蔡京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梅评事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么个小人物,都能找得到。”

他拍了拍手。

傅管家走了进来。

“去,把刘三带来。”

“是。”

梅挚的心,提了起来。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

这反而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很快,刘三被带了上来。

他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体佝偻,目光呆滞,嘴角还流着口水。

是个傻子。

“梅评事,”蔡京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您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您看,他这个样子,能问出什么来?”

梅挚看着那个老人。

他知道,这不是天生的痴傻。

是被人用药物,或者别的什么手段,摧毁了神智。

一个活着的、却永远无法开口的证人。

好毒的手段。

梅挚的拳头,在袖子里,死死地攥紧。

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多谢蔡公子。”

他说。

“既然人已经这样了,本官再问下去,也无意义。”

“告辞。”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梅评事,留步。”蔡京叫住了他。

“我送你一件礼物。”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是一枚镇纸。

玉制的。

上面,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正是卷宗里,记载的那一枚。

梅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

“一件小玩意儿。”蔡京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当年,家父与广陵郡王是好友。王府遭窃,家父心中不忍,便命人仿制了一枚,以作纪念。”

“梅评事既然对旧案感兴趣,这枚镇纸,就送给你,也算是一段念想。”

这是炫耀。

是挑衅。

也是警告。

他在告诉梅挚:我知道你知道了什么。但是,你没有证据。而且,我能让你,和那个花匠,一个下场。

梅挚看着桌上那枚冰冷的玉镇纸。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桃花。

而是一个被封在井底的冤魂,不甘的眼睛。

4

余波。

或者说,反扑,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梅挚走出蔡府的第二天,御史台就递上了一封奏折。

弹劾他。

说他滥用职权,滋扰地方,无故翻查旧案,意图构陷忠良。

措辞严厉,杀气腾腾。

领衔上奏的,正是当年负责验收永济渠的那位监察御史。

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是蔡家,在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梅评事,进行的反击。

所有人都等着看梅挚的笑话。

等着看他,如何被这股巨浪,拍得粉身碎骨。

大理寺,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郑戬把自己关在官房里,一天没有出来。

梅挚知道,压力最终都汇集到了他这个上司身上。

他没有慌。

他甚至感到一丝奇异的平静。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骨子里的那种“忠诚”,此刻正在经受最严峻的考验。他对皇帝的忠诚,驱使他不畏强权,去揭露黑幕。但这种极致的、不计后果的忠诚,在旁人看来,已经异化为一种“愚忠”,一种不识时务的莽撞。它将他推向了所有人的对立面,让他变成了一个孤独的斗士。他为了维护君王的“仁政”,却不得不使用最不“仁慈”的手段,去对抗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他的美德,正在将他推向悲剧的深渊。

他将那枚桃花镇纸,放在书案上。

他看着它。

一看,就是一整夜。

他在等。

等一个人的态度。

皇帝。

三天之期,已到。

他没有再查下去。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枚棋子,放在了棋盘上,等着那个执棋的人,来决定他的命运。

第三天黄昏。

宫里,来人了。

不是圣旨。

是一道口谕。

“宣梅挚,入崇政殿,讲《左传》。”

梅挚愣住了。

不是召见。

不是问罪。

是……讲经。

他不懂。

满朝文武,也不懂。

这步棋,太出人意料了。

他换上朝服,跟着小黄门,走进了那座他曾以为再也无法踏入的宫殿。

崇政殿里,灯火通明。

仁宗,端坐在御座之上。

下面,站着几十位朝廷重臣。

那些弹劾他的,支持他的,冷眼旁观的,都在。

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梅挚,”仁宗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朕听闻,你于经义,颇有心得。今日,你就为众卿,讲一讲《左传》里的‘荀息伪出’。”

梅挚的心,猛地一沉。

“荀息伪出”。

晋献公欲伐虢,必先假道于虞。大夫荀息献计,以宝马美玉,贿赂虞公,借道伐虢。虢亡,晋军班师回朝,顺道,就灭了虞。

唇亡齿寒。

假道伐虢。

皇帝,在用一个典故,表明他的态度。

也在给他,下达一道新的、更隐秘的指令。

他瞬间明白了。

永济渠案,陈襄等人,是“虢”。

而蔡家,是“虞”。

皇帝,要他先灭“虢”,再伐“虞”。

而他梅挚,就是那个被派去献上宝马美玉的……荀息。

他抬起头,迎着满朝文武的目光。

他看到,蔡京,也站在人群中。

正用一种冰冷的、毒蛇般的眼神,看着他。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与蔡家之间,再无转圜。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

他讲得很平静,很克制。

他没有加任何自己的评论。

他只是在复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一个关于阴谋、背叛和吞并的故事。

他讲完,殿中,一片死寂。

每个人,都听懂了。

也都在装作,没听懂。

仁宗,从御座上,缓缓走下。

他走到梅挚面前。

拿起他手中的那卷《左传》。

然后,从里面,抽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了梅挚的袖子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没人看清。

“讲得不错。”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赏。”

说完,便转身离去。

梅挚跪下谢恩。

他的指尖,触到了袖中那张纸条的轮廓。

他知道,那里面,才是皇帝真正想说的话。

那才是,下一场战争的……檄文。

他走出崇政殿,夜色已深。

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片清冷。

他将那枚桃花玉镇纸,从怀里拿了出来。

月光下,那朵桃花,仿佛活了过来,妖异,而又充满了血腥气。

他看着它,良久,然后,猛地一扬手,将它扔进了宫墙下的护城河里。

“噗通”一声。

像是一个生命的终结。

也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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